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想事情会变成这样儿,只能怪那个自杀的女医生。 至于事情发生后我只会呆若木鸡、和盘托出,都怪我只看过闇河魅影,脑筋转不 过来。坦白说,我若多看几部穿越小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我老妹只会说得 口沫横飞,来探病的时候一本也没有,所以我才会在信息严重不足的情形下,直 到临嫁前才恍然自己穿越时空了。 话说从头,得从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医生推到我的三人病房说起。 每个医院都有个黑病房,就是那种鲜少有病患康复出院,通常是走另一条快捷方式的 那种。我在这个黑病房已经住了一年多,之前还能挣扎着断断续续的上学。上完 高中就是我的极限了,因为我两腿已经硬化到不能行走…真正行不得也哥哥。 在家休养了五年多,实在不成了…腿部的硬化已经蔓延到腰。这种罕见的硬化症 很温和,很少暴死的…一点点慢慢的吞掉,等硬化到了心脏,差不多也该乐返天 国。拖到二十三四已经是爸妈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我倒是还能接受事实,只是想到火葬不知道烧不烧得动,有点发愁。 这个黑病房没人敢住,只有我安居乐业,也跟落地生根差不多…身边只有几套翻 烂的漫画和小说陪着我,还有很难看的电视。 所以当那个自杀的女医生推进来时,看她没有性命之忧,我把握良机,和护士小 姐好好的聊了一通八卦,稍慰多日无人交流百无聊赖的孤寂。 这个女医生看起来年纪轻轻,虽然不太漂亮,也算得上阳光佳人。我想就是那种 第二眼美女。听说她因为失恋喝了个大醉,非常有勇气的割腕了。 大概是外科大夫的职业病,她割得真是干净利落起手无回,但人倒霉真是连自杀 都不利索,另一个醉鬼撞错了门,用不地道的方式开了(听说是用信用卡,现在 的门锁是怎么回事…),进了浴室,看到一浴缸的血水吓醒了,立刻拨了119, 现在医学技术高超,硬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听了真是感慨万千。我若是她,能跑能跳,还念到医学院当了外科大夫,分手 有什么了不得的?路上大把的男人,砸都能砸一个回家,不喜欢再砸下一个就是 了,需要那么死心眼吗? 瞧瞧她,再瞧瞧我。我除了能够大叹三声无奈,只能说人过得太好就会自找麻烦, 心魔百出。我若能跑能跳,就算失恋一千次,也同样阳光向上。 男人比得上自己的两条腿吗?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不开。 …我好像还比她小几岁。 太自伤了,安眠药没起效果。正躺着发呆的时候,昏暗的病房突然亮得跟白天一 样。 我偏过头看隔壁病床,脑海一片空白。 这黑病房我住了一年多,别说「那个」,连只蟑螂都没有,我还很遗憾命格太重, 没得特别的体验。现在,一个半人半蛇(还是龙?)的猛男(?),面孔宛如斧 凿刀削,非常性格好看,正在低头看那个昏迷的女医生。 他伸手,女医生飘起来…透明的女医生,她的身体还在床上打点滴。我猜是魂魄 之类吧哈哈哈… 我居然没尖叫,实在是心理素质坚强,不愧是日日生活在生死边缘的模范病人。 他一把抱住女医生…的魂魄,亮得刺眼的病房突然出现一个黑洞。他纵身,矫健 的优游而入,我相信姿势可以在跳水比赛里拿到满分…不好的是,那个黑洞没有 及时关闭,我发现我开始透明化…把我吊着点滴的身体留在病床上,并且被吸入 黑洞了! 这下,不尖叫也不行了。但灵魂尖叫的效果很差,只引起楼下的野狗吹狗螺,没 引起任何人类的关切。 刚才那个诡异的场景,不管是妖怪(大概吧?)索魂,还是什么异族爱情故事, 都无法引起我惊恐或感动的情绪。我只绝望的想到周星星说的,「我是乡民,只 是站得前面一点。」 问题是,我并不想站得前面一点,别说站,我连爬都爬不出病房,你们的爱恨情 仇关我啥事,你们失火你们的,为什么要殃及我这条命不久矣的池鱼?! 更重要的是,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我非常老套又没创意的悲呼,「救命啊~」 别傻了,当然没有大侠来救我。你以为人生处处是小说吗?太天真。 等我醒来的时候,以为被送到精神病院,而且这个精神病院还在开化妆舞会。当 你看到精致华美的床帐,和围在床前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说啥玩意儿的古装女人, 我想你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让我没马上问医生在哪的主因是…我的腿有感觉。虽然是痛,但的确有感觉了。 我一把掀开棉被,瞪着我的腿…又迷惑起来。难道…我病得太久,硬化转移导致 脑病变?我可不相信我如此乐观坚强的心理素质会崩塌到发疯,精神上不可能, 那就是生理病变了。 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是我的腿。看起来像是两根火柴棒,细瘦瘦的,我又瞪着自己 的手…瘦得跟鸡爪一样,而且又小…小到像个少女的手,不是成年人的手。 她们还在围着我吱吱喳喳。虽然听不懂,最少我知道是在骂我。中国的国骂咩, 意思都很容易懂。不信你去山东找个在地人对他用台语问候他娘亲,看会不会挨 打。 「这是哪?」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妳们…是谁?」 瞬间鸦雀无声,她们居然全体闭嘴了,瞪着我像是见了鬼。 一个穿得最华贵的女人(七八根金钗插脑袋,不重吗?)排众而出,用不怎么标 准但勉强能听懂的国语说,「蛮姑儿几时会说官话?」 既然是她对我说的,蛮姑儿是我…我又去哪了? 这真是很哲学性的问题,值得深思。 「那个,」我咳了一声,「我不是蛮姑儿。摄影机在哪?」我开始转头,这该不 会是个恶作剧节目吧? 那个贵妇(穿得很贵…)瞪了我一会儿,勃然大怒,「蛮姑儿,妳别以为上了吊 就可以不嫁,这是老爷订下来的婚事,妳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接着又是一 大套听不懂的方言了。 「可我不是你们说得什么蛮姑儿。」我满脑袋糨糊,「我叫吴安平…」然后一阵 伤悲。姓啥都好,姓梅跟姓吴真是令人无言。安平平安,听起来多好。一姓了吴… 哎,悲痛。 贵妇张着嘴,机关枪似的用不标准还得猜的国语问了一通。我被炸昏了,真是有 什么就回什么。她双手扶颊,非常有喜感的呈现孟克的「吶喊」状态,带着那群 女人立刻败走,只留一个小女孩一脸要哭的看着我,全身发抖。 这是怎样? 我试着跳下床…真让我跳成了,立刻热泪盈眶。我试着走来走去,老天,能够重 新走路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我完全原谅了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原谅了搞爱恨 情仇殃及我的那对(消音)男女。 若不是房里还有人,我真能蹦起来,跳个舞什么的。 我急切的找到了一面镜子…铜镜该摆在博物馆吧,怎么会在这儿…但镜中那个目 瞪口呆的少女,其实应该跟铜镜一起摆在博物馆才对。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古装少女是谁? 等证明是「我」的时候,又陷入了深刻的哲学性问题。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西游记里头(没办法,古典小说耐看,一本可以反复看三年), 唐御妹跌死花阴,刘全娘子借尸还魂的故典。 但这个空间暂且不论,时间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呀… 我转头问旁边站着发抖的小女孩,「现在是什么朝代?」 那个小女孩尖叫一声,爬到门边,「别、别吃我!」 …这朝代的名字很别致。当然,我是在苦中作乐。 「不饿。」我没好气,「什么朝代?」 她抖得没那么厉害,还是背着我,「大、大明朝。」 …虽然我没念过大学,但也知道这在学理上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虽然闇河魅影 里的夕梨也去了西台帝国…好歹人家是中了恶毒的巫术。我只是倒霉碰到一对 (消音)男女。 那群女人去又复来,贵妇(首饰很贵)又用她不标准的国语对我轰炸,很是威胁 利诱。因为我还纠结在不可能的哲学与科学的问题上,只是愣愣的看她。 最后她们硬把我教会说地方方言,告知蛮姑儿的身世,威胁我不能在疯言疯语, 不然就叫道士来撒狗血之类的… 我浑浑噩噩的学说话,背蛮姑儿的身世表,直到出嫁前夕,我才猛然惊醒… 这就是我妹说的…穿、越、了! …穿他妈的头啊!!都是那两个混账!现在我真的要嫁掉啦! 强烈恐慌后,我渐渐镇静下来。瞧着稳稳站在地板上的两个脚丫子…觉得什么都 能忍受。不过就是嫁人嘛,不过就是嫁给古人…有啥了不起?我倒在病床看着窗 外时,不就只有这个愿望吗?还说啥都能够忍受。 虽然我没有经验,不过谁没有第一次。再说,这屋子的女人都讨厌我,不如去新 环境来个好的开始,马上成功一半。 至于坏的开始该怎么办…我想起码也还有一半机会,情形不会比倒在病床等死更 坏。 我真是个乐观向上的好青年哪。 真没想到还有嫁人的一天…还是在大明朝嫁人。但别问我婚礼怎么样,你有本事 头上盖个红布像个瞎子还能知道自己婚礼实况,我就佩服你。我还没学会那种天 元突破的最高境界…等我会了会记得实况转播。 总之,我就是跌跌撞撞的让人牵了一天,叫我做啥就做啥,然后到了新房…完。 是的,我没看到我的丈夫…事实上他根本没出席。倒不是他逃婚了,是有个「逃」 没错,不过他逃的是阎罗王的追捕令,让我分外有亲切感,觉得是同道中人。 好的开始。最少我对他开始有亲切感。 据说我的丈夫是个身体很弱的人,从小就身体不好。长大是好点了…不幸出了意 外,总之,他被迫截肢,在这种年代截肢等于死,何况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所以 紧急替他娶了个老婆,美其名为冲喜。 若是娶老婆就可以预防感染,真的该发个诺贝尔医学奖才对。 我嫁进来的时候,正是他弥留的时候。医生说是生是死,就看今夜。我?我觉得 还好啊。若是他活下来,残障人士脾气不好,也打不着我。脾气好,我还能跟他 当个朋友,大家凑合。若是他死了,我刚好在这家当个白吃白喝装悲伤的寡妇, 只要别动我的腿(幸好这时代很先进的没有缠足),什么都好商量。 我是很随和的。 但之前那位「林蛮姑儿」女士似乎不是。她的丫头说她「极有主见」(我看是叛 逆期过剩吧?),知道要把她嫁给王家要死不活的三公子,换她寻死觅活。先是 绝食(难怪会饿得像根筷子,害我之后大吃大喝伤了胃),然后上吊。 当然还有些风言风语背着我讲,都欺负我不会说这儿的话。可我听力极好,只是 舌头不大灵光而已(躺在病床上也只能竖起耳朵),又不是英语,语系相同,看 电视剧看到能听人广东对话,瞧我是怎样的语言天才(虽然张开嘴一句都说不 出),我偷听到最后断定了,林蛮姑儿女士还是个走在这个时代尖端,争取自由 恋爱的小姐,至于她爱的对象呢,似乎是个唱戏的。 不过那跟我没有关系。 一个从小病到大的人,就会知道世界上第一重要的是「健康」,第二重要的是「健 康」,第三重要的…还是「健康」。 我光烦病身拖累家人,背负太重的亲情债,就已经觉得很累,哪有心情去想爱情。 也不是没试过,我最健康的那段时间,小小的谈了次恋爱。等知道我的病况之后, 对方非常果决,当机立断,马上鸣金收兵,颇有大将之风。我很欣赏他的果断, 也没有生气,搞得大家很凄美痛不欲生何苦又何必… 我是那种痛到发疯还可以看着电视哈哈大笑的乐观青年,我妈称之为没心肝。我 就讨厌凄风苦雨,好像人生不够短,得浪费时间在哭哭啼啼上面似的… (太好,我又离题八百里远) 总之,我抱着愉悦的心情嫁进了王家,除了对冗长的婚礼有些不满外,一切都好。 管吃管喝,能跑能跳,老公不会打人(也打不着),这长期饭票看起来不坏。 而且王家的人对我极好,客气之余带点怜悯。看起来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了。 洞房花烛夜除了翻身被那个瓷枕磕了两次头有点发火──真不懂古人为什么爱 睡这种容易砸破脑袋的枕头,超危险──搬去桌子上搁着,就很安心的一觉到天 明。 第二天我去拜见大嫂二嫂回来,马上换了个竹枕给我。瞧瞧人家多好,这样的人 家,我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 大嫂顾氏是当家人。王家没有婆婆,家里长辈最大的就是这个大嫂。 一见她我就有好感,是个王熙凤型的人物。看红楼梦我最喜欢她了,这种人把厉 害摆在脸上,好应付。我最怕那种表面上温柔体贴,私底下告黑状的护士小姐, 所以特别喜欢干脆的王小姐熙凤。 因为有亲切感,对她行礼就特别亲热,听我一嘴破碎的方言,到最后连官话都加 进来讲,她笑了,「妹妹在家都讲官话?」 搔了搔头,「都听得懂…不太晓讲。」 「我倒是官话都听得懂,但不晓讲呢。」她掩口笑了起来,「没事,咱们家没那 么大规矩,杂着讲也成,慢慢就会了。」她轻叹了口气,「妹妹,妳真是福星, 可不,嫁过来三叔缓过气来了。大夫说,再几日就稳定了…我事忙,有那看不到 的,妳提我一提。少了什么,跟我说,婆子丫头不听话,跟我讲。若没见我,跟 杏儿说也是一样。」 她沈面,「杏儿,听到没?」 她身边一个漂亮的姑娘福了福,「是,夫人。」杏儿对我笑了笑,「三夫人,只管 吩咐。」 我一慌,起身鞠躬,结果夫人丫头都笑了。「对个丫头何须如此。三妹妹毕竟还 小。」 …是蛮小的,十四岁嫁进来冲喜。不过也太夸张,十四岁就会跟戏子谈恋爱,算 本领了。换算过去才国中生啊…太有本事了。又会谈恋爱又懂绝食上吊,我都在 干嘛呢真是… 后来我去见了二嫂,这就闷透了。她一直在弹琴,不讲话,我听得想睡觉。讲话 轻轻慢慢,颇有催眠效果。我得竖尖耳朵才听得见她说啥,可见声音有多小。问 我读过些什么书,我直言只认识几个字。问我会不会琴棋书画,我回答她一样也 不会。 没多久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发现我不是同道中人,就闷头弹琴。我坐不住,跟我 的丫头白娟很机灵,「二夫人,三夫人早起有些头晕,想是路途太累。」 「那就不留妳吃饭了。」她淡淡的说,「三妹妹好走。」 我赶紧起身告辞,白娟真是太聪明伶俐了,将来一定要帮她加薪水。 白娟很能干,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操心,个性又活泼,很快的我们就混熟了。 「传言真不可信。」她笑,「三夫人除了话说得不流利,人这么好相处,真没想 到。」 「好说好说。」我一整个放松下来。「王家是好人家,我嫁过来才是好福气。」 她惊诧的挑眉,语气柔软了些,「三公子一定会好的,夫人放心。」 我心底闷笑,十四岁的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啦。」我笑咪咪的。 直到三天后,我才见到我那缺席的老公…说他「老公」,真把他叫老了。 隔帘我见过王家老大和老二,帅的帅、俊的俊,难怪一大堆小老婆,大概是自动 上门来的。赏心悦目可也,但电视上的帅哥我绝对不会去痴心妄想,自找罪受, 何况是古人帅哥。 帅哥老公难照顾,我又很懒。 等我看到我的夫君,心整个放下来了。五官端正,没有地方长歪。脸孔带着病态 的苍白,很有亲切感。我想他快痛死了才对,神情还是淡然的。有忍耐力,我喜 欢。 而且他的眼睛像小鹿温驯,看起来就不是会打老婆的。 简单说,是个简笔画帅哥(稍微捧一下),单眼皮,眉毛细而浓,薄薄的嘴唇可 能是唯一的亮点,给人印象不深刻,整体来说就是温和。 不错,过关。最少可以培养出病友的战斗情谊。 他抬头看到我,苍白的脸孔浅浅的浮出红晕,神情还是淡淡的,朝我点了点头。 我冲他笑了笑,没瞧见椅子,就坐在床侧。结果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咦?难道我还不该坐吗?探病不给椅子,莫非还要我站着? 他垂下眼帘,声音虚弱柔和,「…娘子,等等我要换药。妳看…?」 「谁帮你换呢?」我尽量用最亲切的声音。开玩笑,我可是卧病的老资格啊!「我 能帮手呀。」 他愕然的张大眼睛。「伤口不怎么的…」 「伤口当然不好看啦。」我鼓励的对他笑笑,「但我不怕的,你放心。这种基础 护理,我是懂一些些的。」所谓久病成良医,不是盖的。 大夫边换药还边看我,一脸古怪。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吓人…我能边吃饭边看 CSI,区区截肢…小意思。我在一旁煮布巾,拿筷子夹出来待凉,才递给大夫。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外星人。 「三夫人,这…?」 「避免细菌感染…我是说,邪毒。」我尽量翻译给他了解,「煮过了,坏东西就 没了。拿来擦拭伤口比较不会…呃…化脓?」 他盯了我一会儿,我也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老夫的手也得煮一下吗?」他 指着锅子。 「…不用啊。」我开始莫名其妙了,「你用酒精…我想酒就可以了。伤口用酒精… 我是说烈酒消毒不错。」 「三夫人懂医?」 我咬着唇不敢笑出来,这梗用在这儿适合透了。「略懂。」 虽然不以为然,但大夫还是都照我的建议去做了。我猜是王家给的医药费很高, 拿人手软所致。 但等包扎好伤腿后,三公子一直看着我。 我对他笑,倒是笑得心甘情愿。那可是痛死了啊,截肢欸!当初我的病刚起时, 医生建议我截肢试试看,我死都不肯。碰破手指头我就呼天抢地,何况锯掉一条 腿。 但他都没吭声,只有呼吸粗重了些。这就是久病之人独特的强悍忍耐力,够坚韧。 迟疑了一下,他也弯了弯嘴角,对我笑了笑。 因为没有婆婆,所以不用立规矩。 但我是个乖孩子,吃过早饭就会去跟王熙凤请安,算是跟地头蛇打招呼。你知道 的,越精明厉害的人越喜欢人家不露痕迹的示忠,因为他们日理万机,没空在那 儿你猜我猜猜猜猜。 王熙凤一直很高兴,待我也好,吩咐说,「三妹妹还小,别拘着她。嬷嬷也要当 主子看,别动不动就甩脸子!」 跟着我的婆子陪小心,「哪能呢?三夫人花儿似的人物,疼都疼不来,怎么敢无 礼…」 花?我想到铜镜里的容颜。那跟三公子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五官周正,但 没什么特色。这嬷嬷也真会吹…不过花有很多种啦,喇叭花也是花不是? 王熙凤果然犀利,我才在腹诽,她就微挑柳眉瞧我,唇间有些笑意。大约是我看 嬷嬷的表情泄漏出古怪。 她又问候了几句家常,管家娘子来等她说话了,我就告辞出去。 既然来到这时代,当然就守这时代的规矩啊。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儿遵 守起来真是一点障碍都没有。他们家的那个二门之内… 真是大到让人腿软啊~ 我开始理直气壮的逛园子。老天啊,以前只能看着电视流口水,现在我可以亲自 在中国传统园林散步啦,还有比这更好的吗?用自己的脚,自己的脚欸!我连腿 酸的觉得好幸福,没事就盯着自己的腿笑。 「夫人喜欢吗?」白娟凑过来替我擦汗,「王家的余沁园,在江浙是很有名的。」 「太漂亮了,我都找不到词儿说了。」我感叹。谁知道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真有文 本的啊…「不过白娟,妳能不能别喊我夫人?一听马上加了三十岁。」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若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倒是可以喊姑娘。」 那群女人对我真不好…应该说对蛮姑儿不好。一个人也没陪来,立马扫地出门, 不知道有没有撒盐去霉气。 「就姑娘吧。若要我喊三公子老爷…我也喊不出来。」我直言。 说到他,我就想起来了。这是我两辈子里第一份工作、第一个老公啊!所谓第一 次弥足珍贵,我得干好这份工作,才能保证长期饭票哪! 白娟轻轻的说,「蛮姑娘…我是真心把妳当姑娘的。难得妳我投契…」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白娟,没妳怎么办?」我哪知道一个人就得住一个院子, 大大小小加起来十来个人,光分配工作就晕头转向了,还有什么月钱吃饭的。若 不是白娟打理,叫我来只能一翻两瞪眼。 白娟只是笑,我屋里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跟白娟请示,都早上第几起了。 「以后妳不用跟着我了,我也只是逛逛园子,哪能丢了去。屋里离不了妳呢。」 转头看到几枝海棠开得很美,「这能摘么?」 「姑娘要簪花吗?」白娟走过来就要摘。 「不不,我要插瓶。」我阻止她,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哪里可以借个剪刀, 直接折伤筋动骨…」 她笑着吩咐小丫头,不一会儿,就剪了几枝海棠,娇艳得非常可爱。 「我去探望三公子,妳们就不用跟了。」白娟抢了几步,我转头诧异,「我认识 路呀,不就前面而已?屋里很多事在等妳呢白娟。」 她犹豫了一会儿,用帕子掩嘴,「…蛮姑娘,见过三公子了,觉得…怎样?」 我想也没想,「很喜欢啊,他很有毅力、很能忍耐的。摊到这样老公…我是说相 公,真是前世烧高香。」尤其是王家又舒服,可以安心当米虫。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羞得吃吃笑。「那…那我就回房了。要回来的时候,差 人来说,我再去接姑娘。」 …古人真是含蓄。当事人不脸红,旁边看的倒是羞到不行。 但我要对一个小孩子害羞…有难度。三公子据说大我(的身体)四岁,今年不过 十八少年郎。我在那边都快二十五了,你瞧瞧这年龄差距。换算过来,也不过是 大一生。你想想,一个社会人士对大一生耍娇羞… 我都起恶寒了。 娇羞可免,但「三夫人」还是得当是吧?再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病人的心情?既 然我不想被炒鱿鱼(出去我能干麻?这儿待得多舒服),那就干好这份差事。 再说,年轻的肉体啊~可爱的小男生~多培养感情是没错儿的。 瞧,我多会给自己开解啊,心理素质这样坚强,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自己了。 跨进院子,我很规矩的问三公子方不方便见客。结果把外面的婆子丫头吓了一大 跳。她们古怪的看着我,就有人进去问了。 「…三爷请夫人入内。」丫头福了福,好奇的看着我。 「谢谢。」我点头,抱着那几枝海棠进屋了。 屋内昏暗,空气里充满熏香也掩不住的病气。这气味,很熟悉。我在这种病气中 躺了大半辈子,想到就悲从中来。三公子半躺半卧在迎枕上,转脸看我,也不讲 话。 有点尴尬,我还是福了福,「…夫君。」马上被自己雷翻,鸡皮疙瘩落满地。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露了点笑意,「娘子。」 就没话了。我咳了一声,「这个花…能不能找个瓶子给我?」马上有丫头接了过 去,插了瓶抱着看我。 「那个…」我指了指离床最近的桌子,「请问,可以放那里吗?你一转头就可以 看到。」 他一直维持着的淡然被打破了,大睁着眼睛。那表情真是可爱透了啊啊啊~那完 全是纯洁正太表情啊~~ 我几大步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可爱啊可爱,原来简笔画帅哥愕然的表情这样 正太、这样可爱啊~ 他的脸红了!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好想扑上去捏他的脸啊~ 以前只能看着漫画流口水,现在就摆着一个合法合理,除了年纪超龄以外,可以 垂涎的乖宝宝正太,再一次的我感谢上帝啊~ 他垂下眼帘,苍白脸孔的红晕更深了一点,「娘子…送我的?」 我终于从「正太妄想」中清醒过来,大咳一声,「嗯。看点鲜活的植物,心情会 比较好呀。以前一片叶子我都能看好久,有时候很痛,就会专注的看摆在床边的 花…但是病久了就没人送了,有时候会渴望人来,不是希望有人看我,是希望送 花来…」我滔滔不绝的讲了又讲。 我对这种饶舌归类于「久病长舌症候群」,病名当然是我瞎掰的。当你病到百无 聊赖,又只能困在病床。又怕多说让家人担心,就会开始对自己说话,越说越啰 唆,越说越聒噪,滚滚滔滔,没完没了,不然何以消长夜? 现在身边有个人听我讲话,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花讲到屈原(?),又从 屈原讲到关东三宝(?),等我讲到烤秋刀鱼的时候,丫头犹豫的打断我,问三 爷要不要传膳了。 这才惊觉已经中午了。 不好。看到正太病友太兴奋,忘记控制我的长舌。我一定聒噪得他烦死,起头就 得罪老板,日后恐怕不太好过…有没有补救机会呢…? 「把夫人和我的膳都传上来。」三公子淡然的说,他露出必杀的正太微笑,纯洁、 没有机心,配合那恰到好处的红晕啊~「抹了盐以后呢?」他问,「鱼还在等着 烤啊。」 我马上烤得一嘴好鱼,保证听的人垂涎三尺。那当然,我妈说秋刀鱼太毒(?), 不给我吃。吃不到的怨念就让我在想象里烤了上千条秋刀鱼了。 不过这招害人害己,馋得我快饿死。等午膳端上来我立刻埋头苦干,连吃了三碗 饭,旁边的丫头都看傻了。 三公子吃饭超安静斯文的,就喝了一碗粥,挟了几筷子的菜。 「吃太少了。」我正在跟第三碗饭奋斗,「这样对伤口愈合不好。」 他失笑,「…昨天我只吃得下三调羹。拜妳的秋刀鱼所赐,还吃完了一碗呢。」 太好了。真没想到我这么啰哩巴嗦也没得罪老板。「那晚上我来你这儿说佛跳墙。」 他垂下眼帘轻笑。纯洁正太的圣母笑啊~人长得帅不帅不是重点,气质啊气质, 就是那种气质表情才能一击必杀啦! 吃过饭后,丫头把药端上来。他的笑收起来,淡淡的说,「药搁着,让夫人服侍 我喝。收了桌子就都退下吧。」 没一会儿,屋子里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我和他。我正要端起药,冷不防 他在背后问,「妳是谁?妳不是蛮姑儿。」 我吓得差点打翻了碗。 ===== ps 这篇也太长了吧蝴蝶大大…= = by joujou 慢慢的转身,我就知道。唉,我会唬烂,但老学不会说谎。但我没说谎啊,我跟 自己争辩,这是春秋笔法,师自孔老夫子的。 他盯着我,没有笑容。当男人的好处之一就是,不用太多美貌,气质和气势够就 成了。刚刚那个羞涩的好宝宝正太,现在就成了面沈如水,日审阳夜审阴的白脸 包公了。 若有王朝马汉大喊「跪下」,我一定会高捧着药碗非常利落的跪下。 「一年前,」他慢慢的开口,明明声音虚弱,却有种隐隐的威严。大一生啊大一 生,这年纪就有这种威严将来怎么好唷… 「我和蛮姑儿见过一面。就在这屋里。」他指了指窗下,「她坐在那儿,一直用 手绢掩着鼻子。我还记得她的眼神。」他的眼神慢慢淡漠下来,「她希望我早点 死。」 「我可没这么想!」我冲口而出。 他的眼神稍微回温了些,依旧很有威严,「所以,妳是谁?是蛮姑的姊妹?她不 愿出嫁,所以妳代替她?」 这解释起来很长,你有一生的时间听我说吗?呃,现在不是玩人间四月天的时 候。想了想,我决定先把后果搞清楚,「万一是呢…?」 默然片刻,他语气很轻的问,「妳真的愿意,嫁…嫁入王家吗?」 …我人都在这儿了,难道可以退货?就算退那些女人也不要啊!而且两相比较, 张牙舞爪的贵妇和好宝宝正太(?),正常人都可以优劣立判吧? 「你很可…」我赶紧把「爱」吞进肚子里,「你很好的。我是真的愿意嫁给你。」 将来打架绝对赢,两条腿绝对赢一条腿。但我也更好奇了,「三公子,你还没回 答我问题呢。」 他反而立刻丢兵弃甲,脸红过腮,死撑着的威严摇摇欲坠,声音不稳的说,「当、 当然是,问准了妳的名字,好在祠堂改名…」 他实在说得太隐讳,害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就是,他不排斥我嫁给他, 甚至还要把我正式的名字更新到族谱里去。 呆了一会儿,我反而沮丧起来。他真是个好宝宝,万一我说了实话…但又不想骗 他。 「我若说了,你可能会连夜把我赶走。」我直接打可怜牌,「可我什么都不会, 你赶走我,我就只能去讨饭了。」 他的神情稍稍松弛下来,「不管妳说什么,妳都能留在王家。」 「…三公子,你看不看传奇话本?」我小心翼翼的问。 他疑惑的点点头。 我很没创意的,说了「唐御妹跌死花阴」的旧典。借尸还魂的传说,自古就有。 古人应该比较能接受…时间的问题,都怪那对(消音)男女,以后有机会再想办 法说明好了。 这毕竟是个深奥的哲学纠缠科学的问题。 他专注的听完,却问,「那刘全为什么要到冥府送瓜果?」 …这个好像不是重点。「这是个话本故事,很长的。以后慢慢说给你听。」三年 西游记不是看假的,不敢说倒背如流,按大纲说说还没问题。 「妳要记得说给我听。」他满意的点点头,「妳…把手肘给我看一下,右手。」 我把袖子拉下来,才发现手腕下外侧有个铜钱大的红斑,应该是胎记雀斑之类。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她掏手绢儿时,我就瞧见了。那…蛮姑去哪了?」 我也跟着叹气,「这是个哲学性问题,值得深思…但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妳呢?妳是谁?来自什么地方?」 「吴安平。」我闷闷的说,「来自非常、非常遥远,远得要命的地方,远到我不 知道如何说才好。跟你们这儿,非常不一样。」 终于说出来了。不知道会得个什么样的判决。希望不要太惨…为什么我就没能好 好学会说谎呢?但说一个谎要千个谎来圆,委实浪费生命啊~ 「我还是喊妳蛮姑儿好了,省得让人知道。」他的声音很温和,我猛然抬头,好 宝宝正太又回来了,充满神圣光辉的圣母笑。 哈理路亚!他居然愿意庇护我! 正心底充满了圣歌的咏叹调,他转头,看着桌上的海棠。「妳前生…也生过病?」 心底微微酸楚,我点头,「嗯。一种罕见的怪病,从脚趾头开始硬化…到我来之 前,硬化已经到腰了。」 「不能走?」他的声音很轻。 「不能。」我也跟着黯淡下来。 「…多久?」 「七八年吧…谁记得。那也没什么好仔细记的。」 他转眼看我,认真的问,「妳是因为绝望了,才借尸还魂吗?」 「不是!」我双眉一竖,「我只是倒霉,非常非常倒霉!关我什么事情啊!?… 你说说看,为什么别人搞爱恨情仇,倒霉的却是我这跑不了的乡民?天理何在 啊?!…」 那碗药都凉透了三公子才喝掉,里面不知道有没有我口沫横飞的口水。但我一点 都不歉疚,因为这位拥有圣母笑的正太,听了我悲痛的穿越史,居然笑倒在迎枕 上,频频咳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你看过有人笑到睡着的吗?我真是悲愤莫名。我惨痛的血泪被人当什么了呀~ 气得我出门蹓跶到差点晒晕,才闷闷的回房去。不是秋天了吗?还这么热,连天 都反了! 大概是走了一天真累了,回房我就歪着睡着,连鞋都没脱。等我被摇醒,不但好 好的躺在床上,鞋子当然也脱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再这么安乐下去真的会腐败而死。感叹归感叹,我还是宁 愿腐败够了再死。 昏昏的张眼,白娟笑咪咪的,「蛮姑娘,三公子差人来唤妳去吃饭呢。」 「他吃饭就吃饭…我要睡觉…」我闭上眼睛。 但腐败的生活一定有重大的代价。他们不由分说得把我从床上拖下来,一拥而 上,梳头洗脸,穿鞋穿衣,若是可以,他们连厕所都愿意帮我上了…可惜这有技 术与医学上的严重困难,难以实施。 等我被半扶半拖的往外推,我还是半醒而已。到了三公子跟前,我还有三分睡意。 看到他,我马上拉长了脸。他却隐隐的笑,「过会儿就上晚膳了…妳要先说佛跳 墙吗?」 我瞬间清醒,摩拳擦掌。让你笑让你笑,看谁能笑到最后。「在我说完之前,别 上菜啊。」我笑吟吟的。 他下巴微昂,「好。」 小家伙,想跟姊姊我斗?!我桀桀怪笑,施展浑身解数,从食材选择到出处介绍, 完全用日本美食节目作标竿,从烹饪细节到过程香气,说到成品完成已经过了一 个钟头,三公子只是脸色苍白,还算能勉强稳住心神,在旁的丫头婆子已经两眼 放出饿光,频频咽沫,恐怕已经有饿得胃穿孔的嫌疑。 十来年美食节目和数百本美食漫画的熏陶不是假的!更何况佛跳墙是我不能吃 的菜!我早把食谱背烂,在脑海里煮他三五百遍了! 虽然这招属于五伤拳,我也内伤到胃都痛死,但看三公子微微颤抖,心底还是大 乐。 他深深吸口气,语气平稳的说,「上膳吧。」等菜一摆上,我马上以饿虎扑羊之 势,火速攻击面前所有菜饭以疗内伤,他喝了几口粥,虽然优雅,速度可比中午 快得多了。 他又说话了,「都下去吃饭吧,晚点再来伺候。」一屋子人跑得干干净净,还有 人作捧心状──我想是馋得胃疼,一下子就清场了。 两个人都专心「疗内伤」,我这少女身材只能吃三碗,明明胃是满的,就是觉得 没饱,但也塞不进去了。 三公子喝完一碗粥,发了一会儿呆,正要喊人,我就接过他的碗,又帮他盛了半 碗。 「…听妳说菜,真是害人。」他细声抱怨。 我哼哼两声,「谁让你笑我?我那么悲惨的穿越史…」 他噗的一声,正站在床边的我,用脸接受了稀饭的洗礼。他大惊抬头看我,却摀 着嘴,颤颤的把碗递出来,一面闷在被里又笑又咳。 接过了碗,默默的擦了擦自己的脸,我悲愤的仰天长啸。他在被子里抖得更厉害, 笑得都有点抽搐。 你看看你看看,这世界还有温暖吗?专在人伤口撒盐! 那顿饭吃了好久。等奄奄一息的三公子终于停住笑,我正在收碗筷,他有气无力 的说他还要吃粥。 「是喷粥吧?看,喷泉~」我冷冷的说,连说带比。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又倒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只能流泪哈哈。这个样子喝粥, 一定会噎死,我还没想这么早当寡妇。 我硬扶起他,让他靠在我肩膀,一面掰茯苓糕喂他。他闭着眼睛,张嘴就吃了, 再不敢说话,吃了一块半,他就摇摇头。 「怎么不笑了?不是牙齿白?笑啊?」我推他。 「别招我…」他又倒在床上发抖,要不是他是男的,我还真以为他是被强抢悲泣 的民女。 我把这珍贵的感想跟他分享,要不是他腿还疼,真满床打滚。 跟姊姊我斗!?多看几年电视吧! 不知道是三公子有被虐狂,还是我太幽默风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即使常笑到奄 奄一息,喝苦断肠子的药都是笑着喝的,交感神经恐有刺激过度之嫌,三公子还 是每天午晚两餐都和我一起吃,晚饭后还留我说一会儿话。 不过是我单方面说话。 身为「三夫人」,我自我感觉极度良好,非常敬业。我不但天天逗得我的老板很 开心(奄奄一息只是副作用),还让他多加餐饭,让王家老大老二以至于大夫都 非常高兴。 而且我「床边故事」的时光,不但让三公子听得全神贯注,屋里窗外也人满为患, 人人竖尖耳朵,听我讲古,非常得意。 其实很早就有西游记的相关话本,只是都还很简约,但唐僧和孙悟空很早就有这 两个角色。吴承恩的西游记可说不是横空出世,而是有若干话本可循的。 但这个年代,吴承恩还没出生,西游记还没问世…让我当床边故事讲一下,我想 吴老先生也不会太在意才是。 每次讲,三公子都会说,「说得缓些,别太招人笑痛肠子。」听听这什么话,我 是这样的人吗?我也就加点油添点醋,是你们笑点太低怎么怪我呢? 大概是笑也很累,三公子总是听完,很快就睡熟了。我也说得嗓子冒烟,回去泡 胖大海保养嗓子,常常喝着喝着就睡过去,结果往往早起才洗澡。 我瞧他气色一天天好了,就有点疏忽,心底也有点敬佩。截肢的人往往有幻痛, 就是锯掉的部位还会觉得痛苦不已,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当初大夫建议我截肢的 时候,我看了很多数据,最后决定不锯了。因为锯了也未必能痊愈,不锯还有个 全尸…虽然招骂,但生死由命,不管了。 但多读了不少知识,虽然也忘了不少,到底还记得这点。 三公子居然没发作这个,可见心理素质比我还强悍,真是肃然起敬,他笑点太低 的缺点我就不去计较了。 没想到我错了。 这天有几个官太太来府里作客,刚好是王熙凤的生日。我虽然外表是个小鬼头, 还是得去陪一陪客,假笑一番。这天的床边故事就只好暂停了。 等客都走了,基于惯性,我还是绕去三公子那儿走走,婆子正要关院门,看到我, 就要进去禀报,我摆摆手,「三爷睡下了么?」 她迟疑了一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这日当月圆,亮得很。我让她不出声,悄悄 的走到三公子的窗下。 等了一会儿,没我担心的状况发生。正要转身走人,却听到一声闷哼。像是蒙在 被子里,从牙缝里露出来的痛声。 果然。 我偷偷摸摸的一路用食指按着唇,不让丫头婆子声张,摸进三公子的房间。又是 一声,稍微高声些,带着颤抖。 走近些,我低声说,「三公子,是我。」 原本蒙在被里的人停住了颤,好一会儿才说,「这么晚了不休息?」 我坐在他床侧,「疼吧?」 他没吭声。 「腿不在了,还会疼,是很奇怪。」我又说了,「其实这是常有的反应…当初我 大夫也要我锯腿,我看了很多书。」 「…为什么不锯呢?」他低低的问。 「因为锯了也不会好。但你锯了是会好的。」我静静的回答,「我以前疼的时候, 叫得更响,还哭呢。生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蒙着多难过。」 他终于掀开被子,我看他额上滚着冷汗,头发都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很可怜。整 个嘴唇都白了,一定是忍受极大的痛苦。 最糟糕的是,痛到这地步,痛的却是不存在的地方,连缓和的方法都没有。 我起身,找到温在炉子上的大茶壶,倒在脸盆里,挽了布巾,替他擦脸,他小口 小口的呼气,我看他衣服都湿了,就要唤人。他拉住我,「别。」 又小喘了一会儿,「是我不让他们在这儿的。大夫也说了,这是会有的,让人给 我喝安神药…但越喝越没效了,反而不喝更难睡。闹腾起来,大哥二哥一定又要 找大夫,从小到大,为了我请大夫吃药,之后又添了这伤…举家不安。我忍忍就 过了…」 我的心底酸了起来。我也是卧床十年二十年的人,哪会不知道。真正的苦,是带 累家人,这种身上的苦,能忍就忍了,何必再添人麻烦。 「我帮你擦身更衣吧。」我轻声的劝。 他没说话,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脸孔渐渐泛红。 我很鄙视,「小小年纪,就如此邪恶。男人的基因啊,啧啧…」 「说什么呢?」他脸更红,微怒道。 这一刻,我完全原谅他邪恶和笑点低了。微瞋的害羞正太啊~让姊姊掐一下脸啊 ~ 我拍打双颊,尽量把理性找回来。「你的单衣放哪?」 「…柜子左下那格找找。」 找出了单衣,我就开始帮他擦身…当然不可能太仔细。只是把大片面积的汗擦 干,不至于感冒而已。让我有点讶异的是,他居然不像外表那么单弱,还有点肌 肉哪。但我不好意思扒光看有没有六块腹肌,我毕竟是个含蓄的正太控。 虽然他很合作,但脱长裤就让我们累得不轻。他截过的断肢应该非常非常痛,他 咬牙说,「不疼。」 不疼你咬什么牙? 穿上去以后,我们俩都松了口气。单衣就好多了,但我帮他擦拭手臂时,他轻哼 了一声。 我移灯来看,发现他两手前臂都是掐痕,有的还见血。 「…谁干的?」我的火腾的冒上来。 「是我。」他轻声笑,「我自己。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这样会好点。」 「你的丫头那么多,都摆设啊!」我心疼起来,我明白那种痛到恨不能咬自己一 口的感觉,我吃了止痛剂还打滚,这没止痛剂的时代怎么办?「也不上点药…」 他静静的呼吸了一会儿,「就算擦身,我也坚持自己擦手臂,挣得起来穿衣,我 也尽量不让人看到碰到…」 一种奇怪的尴尬和暧昧的气息,突然冒了出来。是说您这位「独行公子」,「简笔 画正太」,能不能不要有男人邪恶的暧昧天赋啊? 但他一抖,又咬紧牙关,额头的汗冒出来,我就忘了跟他计较。看他又要抓手臂, 我握住他的手,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我很熟这个姿势。 痛到无可奈何,忍住不敢哭的时候,会紧紧抱住自己。所以他才会掐伤自己手臂。 我让他坐起,让他的头枕在我肩上,环抱住他。 …可恨我这身高实在不够,让他得弯腰。 他全身都僵掉了,超可爱的啦~冷静冷静,我是要转移他注意力,不是要调戏正 太…(擦口水) 我学着我妈以前的样子,轻轻抚他的背。 现代医学已经发明一种止痛用的电流,就是当疼痛起的时候,会有个仪器轻微电 击大腿,转移注意力,就能减轻疼痛。(大概是这样,记不全了)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拧大腿也行,但我总不能一直去拧三公子的大腿。还是母亲 拥有敏锐的直觉,这招千百年来每个当妈的都懂,却不知道为何有效。就是抱住 孩子,轻轻抚孩子的背,温暖正面的情感往往可以覆盖痛苦,而且也是最有效的 转移。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常常抱着腿哭。我妈就会这样抱着我,抚我的背,我就渐 渐觉得不疼,可以睡了。只是后来我妹出生,为了我的病已经焦头烂额,又多了 个小生命,精疲力竭的母亲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敢撒娇。 但我很清楚,这招很有效。完全是使用者见证。 过了好一会儿,他身子一软,靠在我身上,汗涔涔的额头不再冒汗,两个人费力 的调整半天姿势,最后他趴在我腿上,才在他不腿疼我不腰痛的状态下,进行止 痛大业。 「蛮姑儿,妳怎么知道这样就不会痛了?」他的声音很低。 「我妈…我是说我上辈子的妈,在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儿。」我怕他觉得我吃他豆 腐,赶紧补一句,「很有效对吧?」 「只有小时候吗?」他似乎笑了一下。 「长大一点,我妈生了妹妹…我们家不像你们这么有钱,妈妈要自己照顾妹妹, 所以…」我耸耸肩。 「痛的时候怎么办?」他轻声问。 「吃止痛药。」 「还疼呢?」 「疼痛分级啊。」我笑笑,「每天我都会做疼痛分级。如果今天不太疼,那就是 一级痛,疼一点儿,二级痛,依此类推,分成十级。然后就去观察是怎样痛啊, 试着描绘出来。是抽抽的、跳跳的,还是深深锯进去…」 他抖了一下。感同身受吧,我想。 「其实人是对不懂的事情就会觉得怕。」我安慰他,「怕的时候就会增加痛苦。 如果真正去分析,反而不痛的那么厉害…」 他安静下来,肌肉放松。我想疼痛没真的击倒他。我欣赏这种斗士,因为我自己 就是。 「我小时候,」他开口,带着点睡意,「若是难受,我娘也是抱着我…像妳这样。」 「她也生小妹妹了?」我很没脑的冲出这句。 「…她过世了。」 我懊悔的吐血。没脑子啊没脑子!王家没婆婆啊,我怎么问这么没脑的问题! 他噗嗤一声,「妳的表情很好笑。」 我马上在他背上拧了一把。可恨居然硬到拧不动。 「我身体不好,从小就练武…」他轻笑,「不然哪能活到这么大。妳力气那么小, 不疼…」 我懊悔了,做什么跟个病人计较。又更轻的抚他的背。「你早知道这样就不疼, 为什么还掐自己?」我有点不满,「你们家那么多人…」 他又笑到发抖,「我能叫谁?」 「你那么多丫头!」我都认不清谁是谁了,花枝招展的。 「那明天我就得收房。不想收。」 「…那小厮?」 「明天全江苏都知道我有龙阳之癖了。」 「奶娘总行了吧!」 「明天她就会要我安排她儿子女儿亲朋好友到某某庄子或铺子捞钱。」 …超可怜的。满屋子的人,居然来个帮他拍拍的都没有。 他没开口,但也没睡。但我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他趴在我大腿上,一只手抓着我 的衣角,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 你说男人这个恶劣基因怎么办才好,怎么这点年纪就这么邪恶又充满心机呢?他 这不是逼我要说,「没关系,我会帮你拍拍别担心爱你唷揪咪~」? 「睡你的吧。」我没好气。 结果我反而先睡着了,还趴在他背上流了一滩口水。 我趴在三公子的背上睡到天亮,在王家引起冷调奢华的轰动。 说冷调,是因为每个人都很冷静。不管是三公子的婆子丫头,还是我的婆子丫头, 应该说举家上下都很冷静。三公子不准人叫醒我,让我趴在他背上睡到自然醒… 相对于我面对满屋子等着伺候的丫头的震惊,连三公子在内的每个人表情都超级 冷静。 说奢华,经过这事儿以后,礼物像是下雨一样扔下来。件件昂贵,每每诛心。看 得我冷汗直流,眼眶含泪。我错了,王家没个好人。他们误会我这小萝莉(就算 只有身体)被小正太(委实有点超龄)吃了,所以个个慷慨解囊,人人奋勇争先。 等王熙凤搞清楚啥事也没发生(是说你们有没有人性,他的腿才截多久啊?!), 非常当机立断的要我搬去三公子的葳蕤院,并且亲自指挥。 这年代就流行幼驯染吗?王家果然没一个好人! 等我苦着脸进了三公子的房间,他看着我,居然有点哀伤。「…如果妳不愿意搬 来…」欲言又止,泪光闪闪,很完美的噙着忧伤又宽容的笑。 停停停!这年代不时兴「好可怜」攻击啊!尤其是含泪圣母笑正太… 「我没不情愿。」我垂头丧气,「只是,三公子,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起来悲愤莫名。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也让他瘫软无力过(笑的,你们在想什 么…邪恶!),但我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微张着薄薄的唇,惊愕的看着我。明明不是多帅的人啊,为什么有这种终极绝 杀正太表情… 「…我姓王。」苍白的脸孔慢慢红了起来。 废话! 「名柏隐,字仙心。」他小小声的说,垂下眼帘。 「那我该叫你柏隐还是仙心?」我问。 他居然别开头,耳朵红得发软。我说你这个脸皮怎么突然厚突然薄,这样我不适 应啊! 「仙心好了。听起来很飘逸。」我当机立断。 等了半天,他才小小声的嗯了一声,脸还是没有转过来。 我突然发现一个事实。三公子王仙心是个腹黑傲娇。如果我节节败退,东躲西藏, 他的腹黑属性就会百分之百上升,傲娇属性降低到等于零。如果我勇往直前、义 无反顾…情形就相反过来。 这个事实让我心情大好,立刻踢掉鞋子爬上床,他吓了一大跳,「妳、妳做什么? 现在我可…不疼…」 「我又不是你的止痛剂。」我大剌剌的说,怪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最 甜腻的声音喊,「仙心~」 别说他抖了一下,我自己抖得更大。 …不行。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不是这块料。这不是七伤拳,而是法术反 弹,杀敌一万,自损一万五。 我仓皇滚鞍下马…下床,但脚还没着地就让王仙心小弟弟捞回去。 完了。虽然我料敌甚准,但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啊~ 他干脆半压着我,嘴都快贴在我耳朵上了,「安平…我记得妳还没有字对不对?」 我惨叫,「你说话就说话,别往里头吹气呀~」 他居然很故意的贴着笑起来,这不是吹更大吗?! 「字琳琅,好不好?跟妳笑的声音一样…」他声音很低很低…这年头的小孩怎么 这样,基因太不好了! 「都好都好,放开我呀~」我只能继续惨叫,鸡皮疙瘩已经快满出来了。 他是放开我了,但放开我之前,咬了一下我的耳坠子。等我晕悠悠的滚下床逃跑 时,不但忘了穿鞋子,脸孔应该跟茄子的颜色相当。 他居然在我背后笑得挺开心的。 我决定午餐要延后两个小时。这次我要开讲满汉全席… 满汉全席虽然只讲了三个菜,但能熬出仙心小正太的青筋,欣赏他怒吼着,「上 膳!」的表情,没说完也就罢了。 他甚至饿到放弃了稀粥,满满的吃了一整碗的干饭,还吞了两个他不太喜欢的甜 食。可见我「说得一嘴好菜」的工夫如何的登峰造极。 至于其他人极度幽怨的眼神,和我饿到胃抽筋的痛苦,我决定视而不见。 「哼哼。」我硬塞了一个仙渣糕。幸好这身板之前差点饿死过,有很多吃饭的空 间,不然我会肥死。 仙心公子已经恢复淡然的神情,正在喝茶,听到我哼笑,眉也不抬,闲闲的说, 「晚上继续。」 「奉陪。」我也端过茶来,喝得太急,烫得眼泪直流。正恼羞成怒,仙心公子转 头,肩膀微动。气得我直磨牙齿。 等他喝过药,背着我躺下。突然说,「来午睡吧。」 不骗你,整个屋子响起一片吸气声,虽然个个细微,但汇集在一起就挺惊人的。 我开始纳闷,白娟的情报是否有误。白娟明明说,三公子非常洁身自好,和他那 两个风流到翻过去的大哥不同。不说他未曾伤腿时在外念书严肃安静,在家跟丫 头也保持非常遥远的距离。 甚至有人推测他可能是身体太弱,所以这样那样… 但我想到他会咬我的耳坠子和种种腹黑行为,我可不太确定。 「琳琅。」他依旧背着我,却喊了一声。 白娟已经非常自动自发的来帮我解发髻和脱外面大衣裳,整屋子的人如退潮般急 急败走。她帮我把首饰收起来,像是后面有怪物追似的跑了,边跑肩膀边抽动。 王家,的确没有半个好人。全都是属墨鱼的,我真是可怜。 我闷闷的脱了鞋,爬上床,放下床帐。贴着他的背侧躺。 正朦胧欲睡,却感到他慢慢的翻身,把手搁在我腰上,轻轻的咬我的耳坠子。 「…你那么喜欢我的耳坠子,送你好了。」我硬着头皮说,「但别吞下去了。」 他又开始发抖,叼着耳坠子,一下下轻轻扯着我的耳朵。终于,他放开了耳坠子, 把脸埋在我的后颈窝,轻笑说,「要戴在妳的耳朵上才喜欢。」 我干脆转身,和他面对面。他眼睛并不大,但很亮,在苍白的脸孔显得很惹眼。 他对我一笑,两个眼睛瞇成两弯月牙… 让我死了吧!这叫姊姊怎么控制得住啊~ 动作比意识快,我已经拧了他嫩嫩的脸。手感真是好啊~吼吼吼~ 他张大眼睛,一脸愕然。我对这种表情就是没有抵抗力啊~心都融化了,多纯洁 的表情啊~ 一时煞不住车,我冲动的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太可爱了啦,好可爱好可爱~姊 姊疼你,怎么这么可爱啦~」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就放弃了。他反身抱住我,埋在胸口笑,模糊的说,「还姊 姊呢…什么可爱…琳琅妳真是怪,老说怪话…」 笑了一会儿,他慢慢安静下来,呼吸匀称。我也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有段时间,我觉得我像一头猪。 吃饱睡睡饱吃,只有上午会出去跑跑,美其名是替仙心摘花,其实入冬了,哪来 的花。只是难得能用自己的腿,不走走跳跳总觉得很亏本。就算是下了雪,我还 是非常有毅力的离开温暖的屋子,到处走走踏踏。生活在亚热带,雪对我是很希 罕的玩意儿… (别跟我说冷冻库的霜,那是两回事好吗?) 每次近中午回来,就算没有花也会有草叶树枝交差,不然也有一两个我觉得很好 看的石头。仙心总是会笑(他越来越爱笑),然后慎重的把石头收在床头的柜子 里,没事就拿出来和我一起把玩。 刚下雪那天,我兴致勃勃的捧着一个雪人回来──很小的一个。虽然很快就化 了,他还是摸了摸,「好久没摸到雪了。」非常惊喜。 每次他这样,都会害我一阵鼻酸。 他跟我是一类的人。都是那种想尽办法不带累人的活下去,泰然面对疾病伤痛。 这就是心里素质上佳的好青年啊!但他比我还惨。我虽然是躺在病床上,最少还 可以看电视,也能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生活不算太静态。 他却关在昏暗的病房里,连玻璃窗都没有,长年和阴滞的病气一起。如果是我, 早就闹革命了,宁可得肺炎也要坐窗边看看。但他却沉默忍耐的待在阴暗的病房 里,默然熬着天明,又熬着天黑,唯有痛苦相伴。 所以我除了上午出去跑跑,中午以后就乖乖陪在他旁边。 说起来,我是自命为高等看护──高等而生活腐败的看护。像是抱他去洗手间, 帮他洗澡这种重劳动,自然有一大堆人抢着做,我需要做的只是陪他吃吃饭,说 说话…他坚持是说说笑话。其实我哪有!是他笑点太低,却赖我是会走路的笑 话,你说说看啊,这还有天理吗?! 咳,抱歉,我又离题了。 总之,我的工作很轻松,不过就是陪吃饭陪说话,陪他睡午觉和晚上那一顿。但 真的是盖棉被纯聊天,根本就不邪恶好吗?你也想想他才截肢多久,换药的时 候,偶尔还有那愈合不好的地方会渗血水。这种样子要求他做些什么那个也太夸 张了… 但我只是做这些没什么的工作,就可以让他高兴很多。他大哥二哥来看他,总是 眉开眼笑,说早就该把弟媳娶回来了。 听得我汗出如浆,怕人看出我心怀鬼胎。 其实是我被纯洁正太迷得头昏眼花,口水直流,我动机不纯哪~ 每次我这么说,仙心就会背脸过去笑。他已经套出「正太」是什么意思了,常常 刺激我,说我对小男生流口水,其心可议。 有回我灵光一闪,非常敏捷的反击,「我可只对一个正太流口水,那正太还超龄 许多哩!」 他马上语塞,一直红到耳朵,好半天没讲话,羞得不敢看我。 是吧是吧,真傲娇无双哩! 就算是一起睡觉,他顶多咬咬我的耳坠子,啃啃我的手镯,连手都是规规矩矩的 搁在我腰上。(虽然我觉得这个啃东西的习惯很奇怪…)其他什么都没有,跟他 睡觉很安心,而且满暖的。 冬天本来就是一个对伤创来说有利的季节。这个季节比较不容易感染,或许是因 为他胃口好多了,能吃能睡,伤创愈合也快了起来,身体也强健些。连幻痛的发 作都越来越少,我都开始画图请工匠打造轮椅了,或许春天来临,我能推他出去 散步… 但冬天也是一个阴郁的季节,对心理健康很不好。陪伴也不是万能的,那天深夜 仙心幻痛发作的时候,他没有心理准备,猛然痛醒,又不敢吵醒我,只能死死的 将额头抵住我的手臂。 等他的冷汗惊醒我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他痛多久了,身上的单衣几乎都湿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又惊又怒。 他摇头,死死的咬住牙,全身都在颤抖。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想起许多夜 里,我痛醒过来,爬着找止痛药,抱紧自己死熬的情景。 那时候我希望怎样的拥抱,我现在就怎么拥抱仙心。 毕竟这个身子个子太矮,我只能让仙心靠在我的颈窝,穿过他的颈下,另一手抚 着他的背。他紧紧的抱着我的腰,只敢抓住衣服,因为上回他抓破我的手,伤心 很久。 听他牙关发出轻轻的「呜」,我真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没关系,你哭。」我小小声的说,「我谁也不告诉。」 他抖了起来,深深的吸气,小小口的。模模糊糊,极细声的说,「…痛。」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的说,「多痛我知道。」 让我们这种人能开口说痛,多么不容易,多么艰辛。我十六岁以后就没跟我妈吭 过声。问我都永远说「还好」,即使我痛到已经在撞墙了,撞完我也说「还好」。 他剧烈的抖起来,我猜他是哭了。让我们这样的人哭…要放下多少信任才能对人 哭啊。 害我也哭了。 他抬头看我,真是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等他又重新绷紧,痛起来的时候,他 突然逼近我,把唇压在我唇上,微张着嘴,像是要对我呼救。 该死的是,我的接吻经验只有一次,感觉只有「恶心」。现在可好了,我开始后 悔怎么没多谈几次恋爱,现在可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好,我知道这个成语不是这 样用,但我脑袋都成糨糊了你说我怎么想得起来其他… 极尽我稀薄的记忆(还得排除恶心的部份),我试着把舌头伸进他嘴里。长年喝 药,他深染药气,所以我没觉得恶心,只有点微苦的药味。 接下来就不用我再想什么了。他差点把我舌头吞下去,还压到我身上,全身发烫, 我都担心他发烧了,手紧紧的捧着我的脸,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要闭眼睛(是说我 怎么也没闭啊?),其实我想他也什么都看不到(这么近鬼才看得到什么),像是 用全心全意在接吻,而且几乎是在我身上滚,我觉得情形不太妙… 他小小声的啊了一声,就瘫在我身上了。 …天啊地啊!别这样玩我!我我我,我没有经验啊!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 办… 冷静,冷静。首先是他别着凉了。满身的汗,需要净身,不然这种鬼天气感冒真 是雪上加霜…但但但是… 轻咳一声,「我、我叫人传热水给你洗…洗一下好吗?」 他用力的在我颈窝摇头,我想他的脸发烫了。这个时候害羞有屁用。 「还痛吗?」我决定实事求是。 他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接吻和…那个,可以止痛。虽然不是跟我那个,不过好像就隔两层布… 干,什么时候了,我还在想这个! 「我…」这个高等看护不好做啊…「我帮、帮你,擦身…好吗?」 他他他…他居然点头了,还自动自发的滚到旁边去,摀着脸。 我颓然的坐了一会儿,发现被吻得有点头重脚轻。一脚高一脚低的去端脸盆,倒 水,幸好睡觉前婆子都会准备着。 无语问苍天。我还真从来没见过男人的…那个。连A片都没看过。这就是我第一 次的亲密接触吗?我当初怎么不看几部A片壮胆啊… 再次证明,我的心理素质坚强可比金刚钻。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完成整个过程。 即使他在我…擦拭「那边」的时候拼命发抖,我也只有脸孔抽搐了几下。 孩子,别表现的我正要把你怎么样。我才是受害者,好吗? 还能够乍着胆子全身仔擦拭扫过,才慢慢帮他穿上衣服…和换掉我身上…有滩黏 黏的衣服。 「别摀着脸了。」我疲倦的爬上床,「不用灯我也知道跟茄子同色。」 他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我撑起手肘,看着窘迫不安的他,「对不起什么?」这个鬼时候我居然想到投名 状的「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大嫂」,非常不合时宜的哈哈大笑。 他恼羞成怒起来,「不准笑!将、将来等我好了…有、有妳哭着的时候了!」 我很想解释,但我笑到快岔气,实在停不住。所谓乐极生悲,莫如此甚。对待一 个恼羞的青少年,实在不该这样。 于是这个刚进化成青少年的小正太,用他刚学会的接吻技巧,让我好好的把笑声 闷在肚子里。 真是个悲剧。 第二天起床,我无精打采,全身都痛…最痛的,是我的嘴唇。除了最后一道防线 外,能轻薄的,我都亏损光了。 我真想对二十一世纪投书。最需要基因改造的,就是男人。太恶劣了,连清纯小 正太都这么黑,其他男人不改造…女人都不用活了。 写在前面: 应该有点十八禁…还是作个警告好了。未满十八的请慎入。 我的嘴唇被咬破两处,舌头也被啃了一下。所以午餐我只吃了两碗,而且吃得很 慢。那个罪魁祸首,却神情淡定从容的要丫头拿寒瓜霜过来,「夫人的嘴唇伤了… 搁桌上就好,等等我帮她上药。」 所有的人刷的把目光刺过来,我觉得被千万枝箭洞穿。 记恨太记恨。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 我怎么眼睛瞎了,会觉得他是纯洁天然小正太呢?这根本是黑透了的墨鱼腹黑 啊! 那天午睡时,的确他是帮我上药了…但也被他吃光了。还美其名为「涂匀」。全 身上下能摸的都让他摸遍了,要不是他腿还会痛,恐怕早就连皮带骨的被他整个 吃了。 …青少年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难怪中二病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 「我亏光了。」双眼无神的,我喃喃的说。 他很大方,「妳早就把我全身都摸遍了,只能算扯平。」 我勃然大怒,「不然你叫丫头来啊!你这混账,人家没有经验还逼我…当我很爱 看?重点我都紧张到忘记检查,你到底有没有六块腹肌?」 「六块什么?腹肌?」他一脸迷惑,非常诚恳的跟我请教。 我好为人师的缺点是没救了,我口沫横飞的解释了健美和腹肌的关系,他听着听 着,有意无意的问,「妳摸过?」 「怎么可能?」我白他一眼,「顶多就是电视看看。我倒在病床不会动,难道天 上会掉个健美先生下来,让我好好摸摸胸肌腹肌长怎样?…」 他突然绽放纯洁无邪的圣母笑,害我忘了底下想说什么。 但他的行为很不圣母,趁我发呆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伸到他的衣服底下,按在 小腹上,「这儿吗?有没有腹肌?」 我只觉得脑门轰的一声。我还以为他卧床这么久,应该早就团结成一块了…看起 来肌肉分解因人而异,脂肪累积也人人不同。虽说没有块垒分明,但也肌肉紧实, 隐隐有些棱角。 「不是这里?」他又露出更可爱的笑容,却把我的手缓缓往下拉… 「住手啊啊啊啊~」我终于惨叫出声,「你也洗个澡,不然也重点复习一下~」 「我每次解手后都会净一净的。」他泰然的说,和我开始拔河了。 我想一定是我脑筋短路,才会突然生气起来。「…谁帮你净的?丫头吧?那你去 找她摸啊,找我干什么?!」 发完脾气,我们俩大眼瞪小眼,我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我是白痴啊?我说这干嘛? 我生什么气啊? 他瞪我瞪了一会儿,「…我都是自己动手的。」 干!你跟我说这干嘛啦?! 一疏神,我的手就让他拉过去… 那天午觉,我等于没睡。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老妹说到「触手系」会露出暧昧 的笑了。 我的手不知道会不会烂掉。理论上应该是不会…不然小孩子怎么来的?不过我理 智上明白,情感上不怎么明白。 我们那位外观纯洁、淡定,貌似正太的腹黑墨鱼君,正带着意犹未尽、暂时餍足 的神情,用昂贵的丝绸被子帮我擦手,「等等要叫他们把被褥都换了。下回…」 「没有下回!」我厉声,但听起来很虚弱,我的脸孔已经可以煎蛋,羞愧的想跳 入雪堆把自己埋起来。 他贴着我的耳朵笑,又轻轻的叼我的耳坠子。 不行,这样太堕落太腐败了。一定是成天混在一起,心灵上没有得到正面的熏陶, 所以才越来越往伤风败俗的方向沈沦而去… 我严肃的去他的书房搬了一堆书回来,决定提升道德修养,从读书做起。 我不再讲红楼梦(西游记早讲完了),改念四书给他听。论语和孟子算熟悉,就 算没标点符号也勉强可以,虽然常常被他纠正。但大学和中庸就让我阵亡了,我 念一行要被纠正三次,他干脆背给我听。 …我没想到这样腹黑心机,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死正太会这样倒背如流。 「妳不知道我是秀才吗?」仙心的表情更惊讶,「两年前我还通过科考,一等头 甲。」语气有些黯然,「但这功名…大约保不住了。」 「啊?」我被这件事砸蒙了,「不是考上了?为什么会保不住?」 原来大明朝的秀才其实称为生员。每两年要考一次,不及格就要除去功名。两年 前,成绩优秀的仙心参与科考,得到一等头甲,王家举家欢腾,因为王家一直都 是商家,总算出了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成绩还拿到头甲,举人资格简直是唾手可 得。 但所谓乐极生悲,仙心返家的时候,搭马车经过一处山崖,碰巧遇到地震,山崖 坍塌,马死车翻,等把奄奄一息的仙心拖出来的时候,他一条小腿已经砸烂了。 (应该是复杂性骨折) 虽然百般医治,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还待发展,外科更非所长。拖了一年多, 小腿已经萎缩发黑,命在旦夕(败血症吧?我想)。要不是遇到这个有胆识、有 经验的大夫,大概截肢也要了他的命。但这个大夫也算超时代了,还知道从膝盖 着手,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但伤到这地步,要入闱考试真的有困难,所以他才这样黯然神伤。 「…当官也没什么好的。」我有点尴尬。这种事情离我太远,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不是想当官,只是想考个举人。」他轻轻叹气,情绪很低落,「我出生就不 足月,简直是药汁儿吊着养活的。让父母操碎了心,哥哥们也满天下跑的寻名医、 找珍贵药材。花的金子,打也打出三个我了。我对家里唯一能报答的,只有好好 念书,考个功名,好给王家有个倚仗…」他语气渐低,望着自己的残腿不语。 默默坐在他旁边,我心底很难受。早知道就不要搬这些书来让他伤心…但我想, 联考都能保障残障学生的公平应考,难道科举不行? 白伤心也没有用,试试看嘛。就算不行,最少努力过了。 「你文章写得很好吧?都能考上第一名了。」我问。 「尚可。」他淡淡的说。 「那你为什么不写个信给上面的,说明你身残志不残,暂时请假,伤愈就要去考 呢?难道大明不许锯过腿的考科举吗?」 他猛然转头看我。 我继续说,「当官可能有困难,但是你只是要证明实力,考个举人资格而已。好 好包装,这很励志欸…呃,就是一段奋发向学的佳话。我文笔不好,唬烂不了, 但我想你文笔应该不错吧?…」 他的脸上,泛出充满希望的光。让我觉得心酸又骄傲。 怕他希望太高失望更大,我忙说,「当然不一定会成,万一不成…」 「最少我努力过了。」他秀气的眉坚毅的拧起来,「来人!我要去书房!」他转 头,「琳琅,妳也来。帮我磨墨。」 「…我不会磨墨。」我小时候的书法课早忘光了,而且我用的都是雄狮墨汁。 「没关系,我教妳。」他被抬上软轿还拉着我,「陪着我。」 虽然跟我预想的不同,但的确让他往道德修养提升了(?),他每天累得倒头就 睡,没力气骚扰我了。 我成了他的书僮,帮他磨墨,拿书倒茶。等上面(我不知道是哪个官)回了一个 让全家欣喜若狂的好消息:保留他的成绩,秋天可乡试考举人,仙心更埋头苦读, 比联考的学生还用功几百倍。 看他累得那样,晚上他索吻的时候我就会依着他,他也没那力气肆虐了,只能浅 尝辄止,常常贴着我的唇就睡着了。 但他连睡熟都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的心就整个软了,拼命冒香槟泡。 他的幻痛,也再也没发作过了。 春暖花开,整个余沁园,美得像首诗。 冬天就造好的轮椅,终于可以拿出来了。我硬拖着仙心,把他从书房挖出来,跟 我出去散步。虽然他还是带著书,其实一页也没翻,表面淡定,内心波涛汹涌, 薄海欢腾…听他不大稳的高亢语气就知道了。 困居室内这么久了,一定很高兴吧? 到了园子里,他指指点点,告诉我他童年的点点滴滴(其实他才多大…过年才十 九,什么童年),告诉我他小时候身体太弱,父亲特别特他请了个师父来教他练 武,但师父只传了些强身健体的招数…他们在哪练,练了些什么… 我从不知道,腹黑小正太也是个啰唆鬼。看起来久病的人都有相同的毛病。我呢, 也没好到哪去。跟他抢着讲话,吱吱喳喳的吵死人。家里的人经过都特意绕路, 给我们私人空间。 说起来都要怪春天不好。 春天咩,春心荡漾。好不容易道德修养有些微提升的仙心,在这种甜美的氛围又 顺利沈沦。而且场景从昏暗的房里移到风光明媚的户外… 坦白说,他可以不要脸皮,但我还满需要的。所以他天下无敌,我却惊慌失措, 节节败退。 但他倚仗着灿烂无比的圣母笑和完美忧伤,拐了我无数次。次次后悔,每每上当。 这天又因为我坚决不坐在他腿上,他黯然神伤的低头,眼角完美端正的含着半滴 泪,「我就知道,妳…」 他说那么小声,鬼才听得到! 我就不该走近那一步,该死的软心肠!马上让他拉进怀里,一把抱到膝盖去!我 就不该为了他体力着想,还教他做什么仰卧起坐…作茧自缚莫如此甚。 「你的腿啊~~」我惨叫起来。 「早不疼了。」他一脸不在乎,桀桀怪笑(好的不学坏的学挺快的…)的把手探 到我的衣襟里,绕过耳坠子咬我的耳轮。 「这是外面!」我简直要尖叫了,「把你的手…」 「妳再叫大声点,全家都知道我摸到妳哪了。」他语气闲然的说,继续动手动脚。 我马上闭上嘴,忍受不良正太的春情荡漾。只是他…让我坐得很不舒服,我试着 调整,他却轻喘一声,细声说,「别扭了…不然我得把妳就地正法了…」 那我还有脸活吗?! 全身绷紧的背国父遗嘱(虽然背不全),试图转移注意力。仙心却贴着我耳朵低 语,「妳真的很不喜欢吗?」 我憋红了脸,死都不敢讲。他却越来越动手动脚…我终于忍耐不住,发起脾气, 「洗冷水澡降温很伤身的!春天还是很冷的…」 他僵了一会儿,贴着我的脖子窃笑。 这下子,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心如死灰,只想一头撞在树上。又是羞又是气,三 两下我挣开他的怀抱,一跳跳老远。 他沈了脸,「就欺负我不能走。」赌气的把脸别开。 我就知道,他是我命底的克星。我真倒霉透顶,怎么过来就遇到一个春心荡漾的 伪正太,还被吃得死死的。 「好诛心。」我嘀咕着,「…你很想走看看吗?」 他学我翻白眼,「废话!」 …就说他好的不学坏的学得挺快。 但我就是拿他没办法啊,怎么办?他已经不只是我的老板了。我希望他快乐。 「别再来了啊,摔了你可不是玩的。」我警告,我解了他的腰带,「不要动啊, 我让你走路。」 花了许多力气,我把他的袍子撩起来,也把我的裙子撩起来(底下都有穿长裤 啦!),把他的断腿和我的大腿缠在一起。这个身高差距实在太讨厌了,我得绑 得…很高,他却顶多绑在末端,心理安慰的成份比较多。 他的手臂刚好可以环过我的肩,颤巍巍的站起来。大明版的两人三脚。 我先跨出和他绑在一起的腿,稳住重心。「好,一起来。喊到三一起迈步。一、 二、三…」 他跨出了一步。 「这是我的一小步,」我严肃的对他说,「却是王仙心的一大步。」 但因为他不认识阿姆斯特朗,所以他泪流满面的给我看。 跌跌撞撞的走了十来步,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我不会笑他。健康的人怎么懂这 种心情…但我很懂。我相信他在外人面前打断全身骨头也是淡淡的笑,但他愿意 在我面前哭。 等我撑着让他走回轮椅坐好,解开腰带,我已经累得没力气挣扎,乖乖坐在他大 腿上,让他抱着。 他默默的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贴着我的脸,他说,「第一次见到妳,我 就知道妳不是那个蛮姑儿。」 「你才见过她一面啊。」我狐疑了。 「她不会跟你一样那么笑。」他轻轻磨着我的脸,「妳一笑,整个屋子都亮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妳不是她。」 「…为什么我变成菲立普了?」我纳闷。 「菲立普是什么?」他好学不倦的问。 等我解释完菲立普,又从电灯啊爱迪生啊,讲到阿姆斯特朗,他才知道要笑了。「一 嘴怪话。」他轻轻拍我,「跟我说倒没关系,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我只对你说呀。」我皱了皱眉,我虽然长舌但不想找死好吗?「我只相信你。」 他没讲话,只是把头贴在我头上,抱紧了些。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唱,「懊恼, 喑约,惊我来的又不是楼头过雁,砌下寒蛩,檐前玉马,架上金鸡。是兀那窗儿 外梧桐上雨潇潇,一声声洒枝叶,一点点滴寒梢。会把愁人定谑…」 我微张着嘴,呆掉了。 在王家这样殷实富家,我当然也听过戏,而且还常听。耳濡目染,在这缺乏娱乐 的时代,听戏还是不错的消遣。这有点像是大明朝的流行歌剧,要听懂了很有意 思。 这折「梧桐雨」我听过,觉得温柔婉约,情意缠绵。但让仙心唱来,却是荡气回 肠,金石交鸣,久久难以自已。 …这哪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是赏满汉全席啊! 「你学过?」我转脸看他,惊骇莫名。 「听过一次。」他神态安适的说,「因为词牌名叫蛮姑儿,我就记起来了。」 …听过一次!?「我没听过你吊嗓啊?」 「什么叫吊嗓?」他很好学的问。 我解释给他听,他一脸莫名,「为什么要吊嗓,张嘴就是了呀。」 …你让古今中外所有唱歌的,尤其是台湾那些对嘴的歌星怎么办?集体买豆腐撞 死?豆腐会缺货两百年的! 「仙心,你是天才!」我激动透了,「太太太好听了!你太厉害了~」 他眼神越发温和,满满的笑意,「妳若喜欢,我唱给妳听,只唱给妳听。」 我的心,突然狠狠地被撞了一下。我想,我完了。我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成我的老 板了。 我为仙心设计了一把拐杖。 这个年代当然也有拐杖,只是不如我设计的。主要不是因为我用了二十一世纪的 超级概念,而是因为我自己使用了很多年。 我找了一个工匠来仔细讨论,帮仙心量身打造。其实拐杖定做最好,因为每个人 的身高体型不同,一把不适合的拐杖会导致走路姿势别扭,那还是小事,另一条 腿负担太大,导致有问题才是大事。 试了很多种材料,又试作了很多把,终于做出一把很不错的撑拐。能负重,微微 有弹性,撑在腋下,有个把手可以手握,多练习就能行走,姿态还不错。 本来我想过要用双撑拐,负担比较小。但这年代的文人讲究气度,我跟仙心讨论 了几回,他认为一把就好了,两把太难看。但这样就要相当的练习和比较好的臂 力。 其实我还想做个义肢。但要人工膝盖这部份就难倒我了。但我真的太看轻大明朝 的工匠了,原来明朝工匠如此先进发达。他们居然有种套装的假腿…虽说不到行 动自如的地步,但穿上长裤鞋袜,起立坐下都能自如,虽然需要手动,但也是能 弯曲的。而且穿脱方便,甚至可以支撑一点体重。 我又跟工匠研究改良,还请主治大夫一起来讨论。大夫颇感兴趣,尤其是我设计 的有车挡的轮椅和拐杖(其实是剽窃),提出不少意见。后来连王家老大老二都 来参观了,问我能不能把图纸卖给他们。 自家人哪有什么卖不卖的,我很大方的直接送给他们。奸商就是奸商,连这个都 能翻出花样。他们开了作坊,走高级路线之余还走军方路线,居然获利不恶,给 我和仙心一分红利当丰厚的私房钱。 有回我午睡刚醒,仙心不在身边。梳洗以后去书房找他,听到他和大哥在讲话。 大哥感叹,「老三,弟妹真是七巧玲珑心,只是全都花在你身上。相亲的时候我 还不喜欢她,实在是错了。早知道她待你这样好,就不该多耽误一年。」 「那时她才十三,还是小孩子。」仙心轻笑,「我…我喜欢现在的琳琅。」 「你这小子!讲起老婆眼睛放贼光呢!」大哥笑骂,声音又放低,「你这腿也好 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夫交代了,需要节制,不然…」 我快步走开,鬼才在那儿听他们不然个什么鬼话。 仙心一直是个坚忍有毅力的孩子。他躺了将近两年,好腿也躺到没力了。但自从 有了撑拐,他就很拼的练习。怕他摔了,我都让他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撑拐 练走,万一滑了还可以抓住我。 没多久就能走得很好,眼角噙着欣喜的泪,抱着我哭很久。 等夏天来临时,他就能撑着拐杖走个千来步了,屋里行走不用人扶不用人抱,揽 着我的肩膀,只是习惯而已。 除非是要去得远了,不然他是不肯坐轮椅的。 我们的日子很规律,别人看起来应该觉得很无聊。 每天早起他都会读一会儿书,等吃过早饭,就和我出去散步。通常走个千来步, 就坐上轮椅,让我陪着他在园里游玩(事实上是他陪我),然后回去念一会儿书, 吃过中饭午睡一下,就到书房念到晚上。吃完晚餐又念书,盥洗后就睡觉。 我是全程陪伴的,他在哪我就在哪。 有回他书念到一半,突然转头问我,「…会闷吗?」 我正看史书看得目瞪口呆,朱熹被骂成国之腐贼非常鄙夷,我正胡涂,他这一问, 我只抬头茫然的说,「啊?」 「整天就只能陪着我…」他神情落寞下来。「我只顾读书,也没理妳。」 「你看我像是闷的样子吗?」我莫名其妙,「我自己不会找事做吗?你读书我看 书,再不然我能去窗边呼吸新鲜空气,或者绕室青蛙跳三圈。能做的事情很多, 为什么闷?」 我不闷,他闷了。「妳就不会说,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他居然 拿书敲我的头,我就知道不该坐得离他太近! 我抱头鼠窜,「你读书读坏头壳喔?好好的干嘛敲我!?」 「跑什么跑?过来磨墨!」他大喝。 我不满的走过去磨墨,「这一定是青春期荷尔蒙过剩才导致情绪不稳定。但你都 十九了,这青春期会不会太长…?」 「又说什么怪话了。」他也敢不满,「使力磨!午餐吃三碗的人…这么点力气。」 我大叹,「荷尔蒙啊荷尔蒙,你为什么是荷尔蒙…」 他居然又用书敲我,反了天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荷尔蒙,妳跟我解释过了!」他喝道。 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啊!我扑上去跟他对抓,这小鬼怕痒,还敢跟我挑衅! 「别!」他大叫一声,可惜撑拐动作不够流畅,扣分。我已经扑到他怀里一顿乱 搔,他又笑又叫,转过来搔我,两个人鬼吼鬼笑的… 等帅大哥惊慌失措的冲进来时,我们正衣衫不整的滚在地上相互搔痒。 场面一下子就冷掉了,虽然是炎热的夏天,我觉得秋风凄凉的刮了进来,飘过几 片枯黄落叶,整个凉爽起来了耶。 我赶紧把仙心扶起来,三个人挺尴尬的傻笑。直到门户一响,帅大哥脸色一变, 往仙心的背后一躲,抖衣而颤。 王熙凤大嫂,手持两把菜刀,美丽的脸上妆泪阑干。美人就是美人,妆糊了一样 漂亮…但美人用火鸡姐的气势舞双刀,还是造成相同沈鱼落雁的效果… 长腿没长腿、长翅膀的没长翅膀的,都跑了。 我很想跑,但只剩一条腿的仙心跑不动,而男人骨头重,他虽然看起来瘦弱,我 曾经试过,除了闪到腰,连离地都没两公分。 仙心却非常镇静,露出他慈悲纯洁的圣母笑,「大嫂,怎么了?大哥又惹妳生气?」 以前我觉得被圣母笑呼咙很可耻,现在看别人中招心情就好多了。王熙凤把刀一 丢,淌眼抹泪,「三叔,你要为我作主啊!你大哥欺负我没了公婆作主,左一个 右一个的抬进来…这家还有我站脚的地方吗?」说完就放声大哭。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而已!」帅大哥很不帅的躲在仙心背后,「没要娶,都是 别人瞎说!」 「你当我瞎子还是傻子啊~」王熙凤就要扑上去。 「大嫂,」仙心扶着我弯了弯腰,「谁能越过妳去呢?妳是王家主母,大哥心底 如何敬重,妳也是知道的。真有这回事就太可恶了,这不是说大嫂不容人吗?真 不容人大哥怎有三房美妾,大嫂又待她们那样好?真是如此,大哥就该自己去跪 祠堂了。但若是旁人见不得大哥大嫂恩爱,乱嚼舌头,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之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傲娇腹黑色狼伪正太(属性很 复杂…),没想到他处理别人家棘手的家务事这样头头是道,表情言语,搭配的 恰到好处。 难怪他大哥会逃来他这儿啊… 最后惊魂甫定的帅大哥向王熙凤打揖认错,满口甜言蜜语,还忍着被拧两下。王 熙凤犹有余怒,瞋着仙心,「说不过三叔!」她转头对我瞪眼,「三妹妹,当初妳 嫂子就是心软,让他抬了第一个才后患无穷!妳可千万不要那么傻!三叔这么会 说,就得这么会做!他想讨小,妳来告诉我!我打断他剩下那条腿!」 怒气冲冲的拧着帅大哥的手臂,又一阵风似的刮回去了。 仙心一跳一跳的跳回书桌坐下,装模作样的说,「哎,大嫂都这么说,我没讨小 的福气啰…」 我知道他在说笑,但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毫无理智的发火。异常尖锐的回嘴,「爱 讨就讨,谁管你,谁又拦得住你?」 将头一别,仙心却没有回嘴。气氛变得凝重又僵硬。 好一会儿,仙心撑过拐杖,经过我,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拂袖大大哼了一声,就 走了。 我觉得满腹委屈,又觉得火大。一下子后悔,一下子又咬牙。这年代三妻四妾还 有社会制度撑腰,刚嫁过来时我就知道了。那时我我把三公子当成老板,老板喜 欢多几个员工就可以多几个员工,我更能混吃等死,何乐不为。 但现在我根本不能把他当成老板。想到他会再讨几个小老婆,我就气不打一处 来,几乎要捡起那两把菜刀。 但我有什么立场啊? 被说中心事了吧?不然干嘛哼我?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我那足以笑傲重 病威胁的坚强心理素质,居然让我熬不过这关,太莫名其妙了。 我坐到天黑,白娟来请了我几次,我都不理她。连她说仙心不吃饭,我也别开头。 但我要她拿棉被过来,她却说三公子不给。 瞧瞧,现在就开始欺负我。 我正在生气,白娟却开了食盒,开始布菜。「三公子说,吃饱了就快回来。天虽 热,夜晚还是凉的。」 忿忿的拿了筷子,眼泪却没预警的,大滴大滴掉下来。叫我一个人吃,我真咽不 下。 「…三爷吃过没?」我抽噎的问。 「没吃呢,回去就躺着,问话也不应。」白娟叹气,「蛮姑娘,三爷对您…」 我打断她,「食盒收一收吧,我回去跟三爷一起吃。」 「我再叫厨房…」她脸上出现欢喜。 「不用了。」我沮丧的说,「我们吃这些就够了。」 本来就是我乱发脾气,回去收拾残局也是应该的。 灰溜溜的回到房里,我让所有的人都先去休息。虽然打定主意要道歉,我还是怕 丢脸的。 他面着墙躺着,动也没动,薄被也不盖。 颓下肩膀,我对自己叹气。过去帮他盖被,他又把被子掀掉。根本没睡嘛。我推 了推他,他不理我。 「仙心。」我屈服了,「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他还是没讲话,只是我觉得有点儿不对。扳过他的肩看,满面泪痕。「…干嘛这 样…」 「不知道。」他声音很冷硬,「听到妳喊我,就这样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沈痛的表达我的懊悔。 「妳真的知道错在哪吗?」他声音还是绷得很紧。 「我不该跟你发脾气。」我自认错误。 「妳还是不懂妳错在哪!」他愤然抬头,「妳当然可以跟我发脾气,妳拿刀要砍 我都可以!但妳怎么可以那么无所谓…那么无所谓的愿把我推给别人!我以 为、我以为妳跟我一样…谁也不给、谁也不能…心底唯一的那一个,都不给碰怎 么能分!妳怎么舍得,妳怎么可以…还说那种话…我要讨小,等今天?等妳来我 心底,才…妳怎么可以…琳琅,妳怎么可以…」他边哭边说,我听得呆掉。 哇的一声,我放声哭出来。扑到他怀里,两个人哭得拼命抽搐。「对不起…其实 我真的舍不得,我也不要啊!但别人、别人…」 「我管别人去死啊!」他一口咬在我肩膀上,「咬死妳…怎么笨成这样…」 哭了那一场,虽然头痛鼻塞,但我们和好了。一和好,就觉得肚子饿,那食盒你 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吃掉了,虽然菜凉饭冷,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只是我们和得太好,未免就擦枪走火了… 十八禁警告!读者请自重… (已善尽告知义务) 自从嫁给他以后,我就有觉悟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若我嫁的是个健康的男 人,我只要负责「牙一咬,眼一闭,忍一忍就过去」的角色就好,但我嫁过来时 仙心已经垂危,后来大难不死也需要长久的疗伤期。 我也承认,被他这样撩拨,有时候我得冲冷水让自己冷静,因为他的腿还在渗血 水。 当他愈可到一个程度,我就开始思考这个严重的「姿势」问题。 虽然我没看过A片,但电视电影真的越演越过火,除了「细部描述」以外,其他 也没什么两样了。所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步,两个没经验的家伙,我这个见 多识广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当然要负起这个重责大任。 默默研究过一阵子,我想,只好请他「夫纲不振」一下了。但我很害羞(人家两 世为人都没经验!),实在找不到机会实验。 这是我们头回大吵,吵过和好当然更亲热一点…当我全身热情如火,那个死伪正 太,又一脸朦胧的在我身上蹭…我只能牙一咬(但不能眼一闭),翻身骑在他肚 子上,开始抱着壮士断腕的壮烈…开始脱衣服。 等我脱掉单衣,剩下肚兜和薄长裤时…仙心没有呼吸了! 「…你要记得喘气啊。」我小小声的提醒,下来闭着眼睛把自己脱得剩肚兜。(这 是掩耳盗铃…我知道,别提醒我。) 我实在没勇气把他扒光,只把他的衣襟敞开,然后把他的裤子给脱了。 这个伪正太呢,在我主动的时候,傲娇属性就会破表,腹黑属性跑个精光。他满 脸通红,只剩两臂穿在袖子里,衣襟全敞,微微喘气的问,「做什么妳…」 我草草瞥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口嫌体正直」。 还问什么问?我容易吗我?怀着「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心情,我又爬回他肚子上 跨坐。他发出很轻的呻吟,开始在我身上乱揉。 然后我体会到一个重大的事实。所有的实验都有不可预期的变量,尤其是在不熟 练的业务上面。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凑合」。难怪我拼图拼得那么差劲。我知道大致上的原理 (我也是上过健康教育的好不好?),但实行起来就有严重的困难。 明明我看准了,但执行起来就有问题。结果我在他身上磨磨蹭蹭,他的呻吟越来 越响,身体越来越火烫,用在我身上的手劲越来越大。 「你不要乱动。」我气急败坏的说。 「…妳到底知不知道…」他边喘边说,「知不知道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恼羞成怒起来,「不是怕碰痛你的腿…我容易吗我?我又 从来没做过…」 「我知道。」他翻身把我压在下面,一把扯掉我的肚兜。我像是被一只暴龙攻击 了,舌头差点被吃掉。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业务无比流畅的,完 成了整个流程。 我刚效法大禹三过家门不入,他倒是一次就无比熟练的…「一杆进洞」。 …很痛。 「忍一忍,听说第一次都痛…忍一忍…」他在我脸上乱吻,一面用极度悦耳的声 音轻唤,「琳琅琳琅,为我忍一下…」 我想我的敏感带一定是听觉。他一用那种声音轻唤,我就成了一滩烂泥,脑袋只 稍微好些…大概是成了一桶糨糊。 我胡里胡涂的让他呼咙,忽喜忽悲,痛痒和快感交集,觉得自己有发精神病的危 险。谁跟我说这是「登上高峰」啊?小说都是骗人的,明明是自由落体,无跳伞 高空坠落… 等我听了几百句的「忍一忍」和「琳琅」以后,才真的「不用忍」了。 我想我一定是失神了,居然没感觉到仙心重重的压在我身上,全身瘫软,汗出如 浆。 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的吻我的脸和唇,稍微滚旁边点,把脸埋在我的肩窝,满 脸的心满意足、得偿夙愿的表情,累成这样还容光焕发。 「…你的腿?」发现自己的声音这么哑,倒把自己吓一跳。 「没事。」他弯了弯嘴角,朦胧欲睡,「下次声音放小一点儿…恐怕整个院子都 听见了。」 「什么?」我惊慌了,「我才没有出声!」 他低低的笑起来,「好,妳没出声。」伸手环住我。 震惊之后,等神智渐渐回来,我才想到一个重大的问题。「仙心,你是不是找谁 试过了?」我的声音绷紧。 「没。」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睡意。 「胡说!」我推他,「那你为什么那么熟练…」 他懒洋洋的笑,看起来真是邪恶啊!「妳说过『说菜』的原理,记得吗?」他咬 了咬我的耳朵,贴着用非常魔鬼的声音说,「妳在脑海里做菜几百遍…我也想了 几千遍,所有细节都想过了…绝对不会压痛腿…」 看他快要睡着,我推他,「什么时候开始?喂!说清楚你才能睡!」 他迷迷糊糊的,还带着邪恶的笑,「从妳第一次抱着我,抚着我的背的时候开始…」 他呼吸匀称,睡得非常死。 ………… 阴险阴险太阴险,邪恶邪恶太邪恶,腹黑腹黑太腹黑啊!!我那么纯洁温柔慈悲 的去解除你的痛苦,你居然就开始心怀不轨了!! 纯洁天真又圣洁的圣母笑伪正太,果然只是一层薄薄的皮而已!! 男人真是太可怕了,非立刻列入基因改造的议题不可!不但生理上的基因要改 造,心灵上的基因更需要改造啊啊啊~ 我被这个非常可怕的事实击晕,昏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我又让他吵醒一次,我呻吟的说,我没有力气,他轻笑着说,「我有 力气就行了。」 于是我只能瘫软的任他搓圆搓扁。大概是睡得迷糊,痛感降低很多,快意反而放 大,我只觉得波涛汹涌,澎湃到哭个不停,本来只是一滩烂泥,现在简直是一滩 水。 从半固体到液体,退化得非常严重。 等「大功告成」,仙心用让人发软的声音低低的问,「痛得哭么?」 我只有摇头的力气,幅度还很小。 他又一阵让人发颤的笑,更诱人的说,「记得不?我说过,等我好了以后…有妳 哭着的时候。」 我一僵,使尽全身力气举起手,想要狠狠赏他一下,却被他轻松的接住,又啃又 吻,「怎么?还想继续哭么?」 记恨记恨太记恨!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记恨到天长地久的主?!包装与内容物不符,我能不能要 求退货…? 我又睡过去…搞不好是昏的。 困得眼睛张不开,但听蝉声和温度,应该日上三竿了。 我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拆开后再拼起来,又痛又酸,还使用不能。要是人之大伦次 次这么辛苦,人类是怎么繁衍到人口爆炸的?我很纳闷。 觉得床侧微陷,不用睁眼也知道是仙心。他应该盥洗过了,带着清爽的气息。但 怎么也掩不住长年吃药那种淡淡药气。闻得惯了,反而觉得很亲切好闻。大概是 我一直喜欢中药的味道。 他轻轻揽着我,凑在我耳旁,轻轻唱了了起来。「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 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热。帘外谁来 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他的歌声,真是好得没话讲。即使是这样低吟轻唱,也运转自如,毫不费劲,却 表达得那么欢畅淋漓。 「琳琅,」唱罢他轻轻的说,「这是苏轼的《贺新郎》。」 翻身和他对着脸,却觉得没有半点表情适合。僵着脸不断的涌出泪。 我真的成亲了。我真的结婚了。我嫁给这个大孩子,他在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 为我唱了一首《贺新郎》。 紧紧压在内心深处,想都不敢想的愿望,他为我实现了。 我真的真的,嫁给他了。 「琳琅,」他揩着我的泪,「我们真的成亲了。」 这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害我泪堤崩溃。我紧紧抱着他,哇哇大哭,他轻笑, 「娘子…琳琅…我等到妳了。」 那天我们放婚假,盥洗后就回房躺着说话。大概是饱了,仙心一直规规矩矩的抱 着我,说了很多。 他坦然跟我提起对以前那个蛮姑儿的观感,「…我总是偷偷想着我的娘子会是怎 么样的,能不能和我相知相爱…初见蛮姑儿的时候,我完全绝望了…求大哥退了 这门亲事,我真不想面对一个恨我的人。但我的腿…总之,门当户对略好些的人 家,都不愿把女儿聘来,只有林家… 「他们家情况不太好,若我们家不帮忙,铁定跨不过这槛。但我哥不喜欢林家, 常说为富不仁。咱们家虽说是商家,对邻里还是有情有义的。他们家真的太过, 占人田产、勾结官府…若不是得聘他们家小姐,大哥真想撒手不管…」 「跟这种人家结亲家后患无穷啊!」我大惊失色,「完了完了…我怎么给你们家 招灾…」 「招不了。」他抚着我的脸轻笑,「我哥想退亲,又怕面子下不来。故意说要花 笔大钱当聘礼,但从此姑娘就要跟娘家断绝关系,永不往来。谁知道林老爷这么 舍得,真应了…那时我状况很差,二哥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了,姑娘不好就不好, 抬进来冲喜…能短她一碗饭不成?才娶了进来。妳没见连回门也无?不用担心, 林家不会有人来的。」 我凝视着他。男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只是这样那样过,他的生涩就蒸发 光了,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从男孩变成男人了。 瞧我没说话,他对着我绽放了光芒万丈的圣母笑。 距离这么近,威力令人吃不消啊啊啊~明明就吃干抹净(被吃干抹净…),我心 跳这么快干嘛啊? 他凑过来在我唇上啄了两下,有点歉意的说,「琳琅,我长得不算好。」 「哪儿不算好?」我浑浑噩噩的说,「好得很,都祸国殃民了。看我都快被电晕…」 他轻笑,「我大哥二哥那才叫做好。」他含蓄的说。 「不是我的菜。」我很干脆的说。本来嘛,我看了一辈子的电视,俊男看到痲痹, 总觉得缺乏灵魂…或许「缺乏灵魂」是世纪流行病,反正不会有交集,更不想有 交集。 他眼神很温柔,「我知道。妳看他们的眼神,都很疏远,像是看截木头。但看我 的时候…」他垂下眼帘,「有些时候,会突然灿亮起来。非常非常的,美。而我, 原是最普通的那种,甚至没了一条腿…」 「我又是什么美人了?坦白讲啊,你现在要退货也迟了。我前世病得跟鬼一样, 还带浮肿,早上起床都不敢照镜子。蛮姑儿比我前世好多了…但也只能说是路人 甲,路边随便砸就一大把,你还不认得谁是谁呢,普通得多坚持啊!…」 他边听边笑,脸上带一点点红晕。我真不知道正太也有成熟型的,赚大发了! 「你很好啊,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老天爷大概是苦毒我一辈子,过意不去,大 发慈悲补偿我了。」我越看越满意,「少条腿怎么啦?年代缺灵魂啊,你灵魂可 是饱满坚毅的…跟我一样。」 他笑了一会儿,把脸偎在我脸上。「我想老天爷也对我过意不去了,所以把妳赏 给我。」 不时兴这么琼瑶好吗?但我被琼瑶的哭了。 但我就该知道他这腹黑鬼不会这样就放过我。我们的情形很特殊,居然是婚后恋 爱型。初恋的人总是刺刺探探的,妳心有没有我之类的。但我的初恋实在太理智 客观冷静,来时悄然去时潇洒,更何况我忘了个精光。 所以我被他牵着话题乱逛时,他特有心机的问,「琳琅想过要嫁怎样的人?」 一时疏忽,我很嘴快的说,「病成那样怎么敢想嫁不嫁的问题…当然我也是有那 么一个半个偶像…」 「偶像?偶像是什么?」他向来是个好学的好孩子。 我很仔细的解释了偶像,他明白了。「那琳琅的偶像是谁?」 我的偶像…从来不敢告诉人。 「我、我的偶像是…」我掩住脸,「是…霍去病。」 他身子绷紧一点,「因为他少年有为…妳想嫁武将?」 「…原因之一。」我含糊的回答。 他想了一会儿,噗嗤一笑,「该不会是因为…他的名字,去病?」 我恼羞了,「知道就好,干嘛说出来?!」 他放声大笑,一遍遍的轻啄我的唇,「琳琅,原来如此。」 我气得拍了他几下,「有什么好笑的?什么如此这般?」 他又是那种光辉灿烂的圣母笑,「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妳都含苞待放。」他不无 自豪的说,「让妳情窦初开的,是我。」 那天出门,衣服是仙心选的。我要说人的艺术修养真是天生的,他在这样的年代 有那样的歌喉,连美感都非常脱俗。 他选了月白书生袍,也替我选了同色系的月色袄裙。配件不多,刺绣简雅,搭配 起来竟然意外的清爽悦目。在这秋高气爽的初秋时光,他挑了几朵只有杯口大的 半绽菊,亲自帮我簪在发上,没用其他首饰,只有耳朵带着银耳坠,手上带着家 常素净的白玉镯。 我也没化什么妆。路人甲的容貌,怎么画也不会成天仙。再说这时代的化妆品… 我很怕铅中毒。我只在唇上抹了层油。秋天干,嘴唇容易脱皮。 仙心没什么意见,只取了眉笔来,替我将眉画了画。艺术修养啊艺术修养,这就 是天才和人的差别啊!就只是画个眉,整个精神起来。 「你顺便画个眼线算了。」我赞叹不已。 「什么是眼线?」他向来是不耻下问的。 我跟他说明,他依样画葫芦,再次发挥他天才般的艺术天分。本来无精打采的脸 庞立刻亮了起来,我揽镜自怜,非常沾沾自喜。 他拿着胭脂发呆,毅然决然的扔下,「时间赶不上了…不然该叫妳去洗脸。」 「不好看?」我非常震惊。 「太好看。」他又看我一眼,「不想给别人看。」 「那我擦掉好了…」我拿起绢子,却又让他夺了去,塞回我的袖子。 「…留着吧。」他承认自己的虚荣,「就一回。以后不帮妳画什么线了…让我心 底又欢喜又难受的…」 我偷笑起来,他悄悄在我腰上轻拧一把。 搭了马车去,戏园子外已经人山人海。瞧瞧,缺乏娱乐就是这样。不过听说这个 戏班很有名,大哥曾经想请来家里听,但他们太大牌,有钱还请不到。 事情到这地步,缩头一刀,伸头也一刀,我也就不太挂怀了。只是兴致勃勃的看 着窗外,想想又觉得不对,「我这样掀着帘子是不是不对?」 「妳做什么都对。」仙心淡然又溺爱的说,「不用怕,我替妳挡着。」 我反而心里一酸,放下车帘。他笑笑,「妳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掀着看没关系, 纱帽也免了。」他顿了顿,声音很轻的说,「妳前世已经卧病半生,哪里也没得 去,来了只陪着我,拘在家里,更没得去。若妳能开心点…妇道不妇道的,我替 妳扛着就是。」 「…你这不是要惹哭我吗?」我拼命忍着,「画了眼线还哭,你知道眼泪冲下来 很恐怖,像是瞳孔流出来…」 他噗地一声,连连呛咳。果然让人喷笑,就不想哭了。 临到要下车,他才勉强平静下来,咕哝着,「老招人笑疼肠子。将来我定是笑死 的…」 「那你可要比我早一天。」我回嘴,「我心理素质比你好,不然扔了你,没人说 笑话逗你,你可受不了。」 他眼神非常温柔的看着我,连我先下车都跟着没放。我很熟练的架住他一边胳 臂,手里还能拿拐杖。等他站稳,拿拐杖给他撑好。他环着我的肩,一手撑着拐 杖,气度安闲的走入喧哗的戏园子。 州判定的包厢在二楼,实在非常没人性。但仙心拒绝了仆役的背负,环着我的肩 膀,虽慢却安适的缓步上楼。 我对他的崇敬真是水涨船高,宛如滔滔江水,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小声的跟他说我的感想,他面上淡然,悄悄的回我,「…别招我笑。」我转头 窃笑不已。 等我们出现在包厢时,整室俱静。同桌六个人齐齐望着我们,尤其是仙心的腿和 拐杖。 疑惑有之、同情怜悯有之、恶意嘲笑有之,不一而足。 我看着仙心,果然同我一样的坚强。他淡然的展开他那无敌绝杀温雅圣母笑,立 刻通杀,一屋子目瞪口呆。 我平衡了。 「幸会幸会,」一个开朗的大胖子站起来,「久仰王家三公子仙心气度非凡,今 日一见,果非凡俗,令人望之忘忧啊!坐坐坐…」他拿眼睛看我,大概很无法归 类。我的穿著打扮是已婚妇人,但绝对不是通房姨娘。 「幸会,周大人。」仙心淡笑,原来这就是那个州判啊…他环着我的肩,「王某 行动不便,这是拙荆。」 我谨慎的福了福,还得顾虑到仙心的重心。 全包厢的人都尴尬了。因为我已经看到几个极漂亮的姑娘正在把盏。我的加入实 在让他们…难以尽兴。 胖胖的周大人马上把姑娘请出去,迅速热烈气氛。他先是打趣我们伉俪情深,然 后呼酒,接着又亲热的向仙心道歉,实在包厢难定等等… 在座的几个文人跟仙心是认识的,酒过三巡,气氛就热烈得不得了。我?我就负 责在旁边吃东西就好。他们说那些之乎者也我哪听得懂,也不会有人白木到跟我 说话。 我一面吃,一面把觉得好吃的往仙心的碗底摆,剥虾盛汤,做得很自然。 「妳筷子上是什么?」他低声问。 「虾球吧?你要吗?」我抬头问。 他张嘴,我就喂给他吃。结果整个包厢又安静下来。我们在家就是这样,他总觉 得我筷子上和碗里的比较好吃,总喜欢捞过界,我也习惯了。惊觉所有的眼光都 刺过来,我都尴尬了。 仙心轻笑一声,真是迷死人啦!「病中都是拙荆服侍,竟忘了在外。失礼之处, 请勿见怪。」 「不怪不怪,」周大人满脸堆笑,「只羡鸳鸯不羡仙啊,但现在我可羡慕仙心啦! 来来来,王夫人也举杯,我敬贤伉俪…」 我看了仙心一眼,他悄悄的问,「会喝么?」 「没喝过。」我怯怯的说。 「那沾沾唇就好,剩下的我帮妳喝。」 我也举杯…为什么有人爱喝酒,又苦又辣,只沾了点就快呛出我的眼泪。仙心接 过我的残酒,一饮而尽。这些无聊男子又起哄起来。 说是来听戏的,结果他们顾着吃喝说笑,现在上戏了,也没人在听。这包厢应该 很贵,还垂着竹帘,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似乎是梧桐雨。 周大人真是个人精,看我频频转头,「王夫人也爱戏?」 「拙荆在家只能陪我,唯有家里唱戏才得松泛。」仙心笑着替我答了,「周大人, 能否卷帘?让我娘子看看戏。」 「正是正是,酒也足了,饭也饱了。」他笑吟吟,「可不就是为了听戏来的?来 人,撤席,卷帘!」 卷帘之后又排了桌椅,我跟仙心促膝而坐,专心的看戏。 到现在我也没搞懂什么是杂剧,什么是元曲。但看戏我都是很高兴的。实在是太 缺乏娱乐了啊。现代人总把古人想得很简陋,其实不然。布景、衣饰、唱腔,都 极尽豪华之能事。尤其这个专业的戏园子,比起家里搭戏台来听不知道华美多少 倍、专业多少倍啊。 尤其是看现场的,超感动。那悠远绵长、华丽丽的唱腔、典雅含蓄的词,比哼哼 唧唧、爱你不爱你的流行歌曲好多了。 …我真越来越像个古人了。 这出「梧桐雨」的精华在第四折,每次听每次我都含泪。虽然唐明皇和杨贵妃荣 登我和仙心最讨厌的男女主角宝座,但天才白朴把那思念欲狂的心情含蓄的写得 极好。 演唐明皇的扮相很好,但我想唐明皇没那么帅吧?等到了精华处,我非常认真 听。只见他唱:「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我就冷掉了。 大概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也可能是我让仙心养刁了。嗓子不错,但是功力不够 还是敷衍了事…听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啊,他声音表情不到位。 我一直都认为,声音也是有表情的。同样一首歌,苏打绿的「小情歌」就可以让 萧敬腾唱成「大情歌」。这就是声音表达的情感不同,所谓独特的声音表情。 台上这个所谓名角,却只能极尽华丽,没把唐明皇的心情唱出来,也没唱出自己 独特的声音表情,非常令我失望。 待他唱完这段,我轻轻摇头。凑过去跟仙心轻声说,「你唱得比较好。」 他淡笑,「回去唱给妳听。」 戏散了,周大人却兴致盎然,等送上了茶,非常豪放的唱了一段「三煞」(就刚 那段精华)。 当然唱腔和唱功不如刚那名角,他的声音也比较适合唱张飞。但沧桑有之、豪壮 有之,声音表情十足…虽然不是唐明皇,但谁规定张飞不可以怀念杨贵妃啊?偶 像崇拜不行吗? 我忘情的拍手叫好,结果一屋子人都笑了。我红了脸,仙心居然在忍笑。 等回去再收拾你! 「拙荆爱戏成痴,谅她年幼无知吧。」仙心从容的说。 「不怪不怪!」周大人开心的很,「王夫人识货啊!」 结果这些才子文人都各来了一段,原来是大明版的KTV啊,简单说是票友会。 最后连那名角都来了。卸了扮相,反而更帅了。但那个桃花眼带假笑,让我觉得 胃不太舒服。 「这才是好看的人呢。」仙心低声对我说。 「你不准讨小。」我板下脸,「男的也不行。别以为可以暗度陈仓…」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却用袖子遮着不动声色的在我手臂上拧了一把。反了天了 啊! 那个名角笑着跟大家敬了酒,到我的时候,像是眼睛抽筋。桃花眼抽筋也是很难 看的。我实在不愿意碰酒,把酒递给仙心,他拉着我的手就着喝了,这些已经喝 得差不多的男人又起哄。 名角也唱了段,我开始渐渐觉得不对(是说我迟钝发作时挺让人没力的),他的 眼睛越抽越厉害…该不会是对我放电吧?这人是怎么搞的,头回见到就放电,搞 屁喔。 我不安的往旁边看,仙心也没发现。我想他那么锐利都没发现了,铁定是我的错 觉。自作多情太不好了,说不定人家天生眼睛就是抽筋的,但他唱得华而不实, 让我比那些票友还难熬许多。 票友唱得不好,却真心喜爱,还有点欣赏价值。有好嗓子却唱得这么不诚恳,令 人难受极了… 周大人带着薄醺,笑着跟仙心说,「江先生不会说话,得罪仙心了,周某绝不是 怠慢。」 仙心微笑,「周大人何出此言?若是王某心底有芥蒂,就不会带着拙荆来了。说 来惭愧,王某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曲艺小道也,只是拙荆侍我甚苦,王某答应 她,此生只唱曲给她听。既然周大人错爱若此,且污清听吧。」 他转头看我,启唇齿,「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细丝丝梅子雨,装点 江干满楼阁…」 所有的嘈杂、喧嚣,都隔离在他的歌声之外。我只看得到他、听得到他。缠绵悱 恻到极点,郁思纠结。像是他独自待在病房,看着残腿的那光景,黯然神伤,无 处可消除,也无人可安慰。 天才啊天才!我怎么运气好到这种地步,摊上这种天才中的天才…这是大神啊! 大大! 像是这样还炸不够似的,他歌声渐歇,曲调一变,正是我教他唱的满江红。慷慨 激昂,波澜壮阔,唱到「朝天阙」的时候,稳稳的翻上三翻,简直能够直上九天。 一室俱静。 好一会儿我才目光能够集中,看到眼抽筋名角面如死灰,所有的人惨无人色,魂 飞九天之外…比我惨多了。 瞬间,我又平衡了。 等仙心展露出拯救心灵的圣母笑,才让这些人回魂。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 了,那个叫做一整个崇拜激动啊,只差没拿香拜拜。纷纷邀他出游啦诗会啦…只 差没喊大神。 我安心了。我和仙心都太邪恶了,不就个票友会?古人实在可怜,唱个KTV也 备受误解。 不过我真的吃喝太多,刚陪仙心去洗手间时不想,现在非常想念洗手间。我悄悄 跟他说,他唤了个侍女来,陪我过去。 我只能说,古代的厕所真令人不满。 等我出来,侍女说去帮我提水净手,要我等一下。她才刚走,一个小丫头怯怯的 塞了个纸条给我。 我满心迷惑的展开纸条,也没署名,就写几月几日几时,某某寺旁柳桥。 今天还是我头回出门,什么寺跟柳桥在哪个东南西北我哪知道。大概是送错了 吧?我顺手扔进马桶里,那侍女提着水来,眼神怪异的看着我。 「有人送错信。」我耸肩,洗了手。 那天宾主尽欢,我正在马车里跟仙心表达我无穷尽的崇拜,什么姑苏城外寒山 寺,燕燕尔勿悲都乱凑了,听得他大笑不已。 「没想到这年代还有送情书的,可惜送错。」我不经意提了一句。 「什么?」他停了笑。 我跟他说了那张纸条,时间倒是都还记得,但什么寺就忘了。 「大悲寺柳桥。」他淡淡的说。 「哇,你怎么知道?」我更崇拜了,「我看过就忘了。所有的庙名字都那么像…」 他瞅了我一眼,又笑。「妳的聪明都搁我身上了…轮到自己就憨。说不得我得替 妳筹划筹划…前人造孽,我替妳了结了吧。」 我胡涂了。直到后来,我听说那个名角在大悲寺柳桥被痛打了一顿,我才恍然。 这个蛮姑儿的眼光真是差透了呀~怎么看上一个眼睛抽筋的? 「那可不是我!」我对仙心大声抗议,「我眼光很高的!」 「我知道。」他淡然的说,「要不,怎么只有我入妳的眼呢?」 …我再次被麻倒了。 男人果然不能捧,那个自信心是怎么回事,一整个宇宙膨胀…麻死我了。 后来邀约果然如雨后春笋…我是说如雪片般飞来,但仙心都用「秋闱将近」推掉 了。 也是,入秋了,他也要收拾行李去考试了。 但他不让我跟。 我很不谅解,大吵大闹,两世为人没这么幼稚过。我来到现在一年了,从来没有 一天跟他分开,现在要分开两个月,想到就不寒而栗。 但他不肯,绝对不肯。他无奈的揽着我,「我知道妳担心,也知道妳舍不得。但 我不能一直让妳照顾着。我知道妳会说妳不苦…但我都看在眼底,我知道。」 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琳琅,我是妳的夫君。妳一辈子都要倚靠我。这 个功名,我要自己去考回来,该吃的苦,我要自己吃,不能让妳更风尘辛苦。我 只要妳…在我回来的时候,来城外柳桥接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真的知道。但我舍不得。他想要像个男人一样,走出去考取 功名,让我觉得荣耀。若是一直由我扶着,他就学不会走。 但我根本不在乎荣耀,我只在乎这个人。那么远!要走十天呢!小厮不知道会不 会好好照顾他,他路上还要吃药,会不会懒得吃了。 「我会带妳去玩。」他扶着我的脸哄,「真的,我早就想好了。带妳去听戏,带 妳去踏青。所有我躺在病床上渴望,妳躺在病床上渴望的一切,我都想要带着妳。 但绝对不是带妳去吃苦,把妳孤零零的搁在闱外等我,绝对不是。」 我流着泪,漫过他的手,「干嘛不叫我去长风沙等你?我也知道什么是相迎不道 远。」 他哭笑不得,「…因为江苏没有长风沙这地方。」 这两个月,我过得比我卧在黑病房那年还长很多。我还以为卧床度日如年,结果 这两个月是度秒如年,一整个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恋爱这件事情真是太糟糕、太糟糕了。摧毁人的强韧意志力。每天让我略有生气 的只有写信这件事,怕耽误他的功课,我都特意嘱咐不用带回信回来。 我只能说王家大哥对我纵容,连王熙凤都挺疼我。我这样一日一家书的人力物力 真是耗损甚巨,他们还是笑着替我去办了。 王熙凤还推我,「三叔前脚才走,妳就死了大半个?」 「大嫂,妳不会懂的。」我奄奄一息的回答,「那条墨鱼狠心的把我的魂也带着 走了。」 她喷茶了,拧了我几下,「肉麻死了,怕人不知道你们小两口好?酸死我…」 「妳拧吧。」我一脸悲壮的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等大哥跟二哥换班, 换他跑浙江,就该我拧妳了。」 当然又是挨了一顿粉拳,只是人笑到发软,真的就是粉拳,一点力气也没有。我 真悲伤,我这样可怜,这样惨烈的说出我的相思病,怎么也能让她笑成这样?王 家的人就是笑点低,还会姻亲感染,太可怕了。 每次我分享这样悲伤的感想时,招来的只是一片笑声,互相帮着揉肠子。真真没 良心。王家就没一个好人。 就在我度秒如年,简直要打滚的时候,小厮飞马来报,喘着说三爷夺得乡试榜首, 不日将归。 「不日是哪日啊?」我惨叫,「哪一天叫不日?」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笑得可响了。 这世界太悲伤了,人的同情心都让狗吃了。我默默去墙角画圈圈,悲愤莫名的写 了十张信纸跟仙心告状。 等到我觉得我大概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相思成疾正式死亡的病例时,王熙凤闯进来 推我,「得了,三叔快到了,就在…」 我马上眼睛大睁,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火速跳起来更衣,随便抹了把脸,头都 没梳就要往外冲。 「妳还没穿鞋哪!」王熙凤对我嚷,「妳要这样疯婆似的去见人?还有半天工夫 才进城,妳急什么?」 「白娟!」我扯着嗓子喊,「帮我梳头,我手抖到梳不了了…大嫂,我答应他要 去柳桥接他的!随便梳啦,不要复杂的,简单就好!快快快!还有那个谁…随便 谁都好,去叫套车啊!我要去柳桥…」 王熙凤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我是听说过中举人的会喜疯,神智不清。没见 过举人老婆喜疯的…」 再不快我真的要疯了啊!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柳桥,当然仙心没那么快。中秋了,冷了起来。我出来的时 候根本没心找夹袄,随便拉着就来了,现在才瑟瑟发抖。不愧是白娟,立刻帮我 披上披风。 「好白娟,」我很感动,「可惜我太爱你们三公子了,绝对不让他收房。我一定 给妳挑个明媒正娶的,风风光光嫁出去。」 她红了脸,脸上还是王家固有的冷静,「我跟我远房表哥已经定亲了。」 「妳喜欢他吗?」我大吃一惊。 「…他待我像是三公子待姑娘。」依旧保持着泰然自若,只是非常冷静。 「妳结婚后还能回来上班…我是说在我那吗?」我又问了。 「姑娘愿意,我就回来。」她一脸平和,只是颜色接近西红柿。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伸长脖子焦急的等待。等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站僵了腿。 「姑娘,进车里等吧。」白娟已经恢复原来白皙的肤色,「妳站了两个时辰了…」 「不不,」我很倔强的说,「我要他第一眼看到我。」 当然,我知道这很白痴。但恋爱本来就会降低人的智商,非常无耻。我们真的恋 爱也才几个月,热恋情奸也是应该的。人生几回如此肉麻,随我去吧。 不知道等多久,我终于看到仙心了。 我还以为我看错,等他渐渐接近,我才确定,真的是他。 他竟然骑在马上。截肢套着假腿,虚虚的踩在一边的脚蹬。健康的人骑马就颠个 不轻了,二哥回来就常喊腰酸腿疼,他怎么受得了? 但他却是那么的神态安闲、淡定,一点骄奢意满的样子都没有。更不见劳苦风尘。 骑马的姿势真的很优美,像是我梦里的白马王子。 (虽然那匹马是棕色的) 他拉慢了马,踱到我旁边,在马上看我。他的拐杖横在鞍袋,看起来像大将军的 长枪。 有些疲惫苍白的脸孔,绽放了纯净无暇的圣母笑,「琳琅,娘子。」 我仰脸,真不知道为什么泪腺这么发达,哽咽的说,「仙心,夫君。」 他笑得更灿烂辉煌,「娘子,中秋月明,吾归矣。」 我大哭,真会把肠子哭断。我想这就是我常让人笑断肠子的报应。真是天理循环, 报应不爽。 他伸手要我上马,我摇头不肯。 「上来。」他板起脸,「听话。」 「可你要游街…」我有些惊慌。我知道他坚持骑马,是因为这城要出个举人不容 易,游街乘轿或马车实在太丢脸。但他单腿骑马就不容易了,再多我一个连马都 没摸过的人… 「就是要带妳游街。」他不容分说,拉住我的手,「踩我的脚…不用怕,妳力气 那么小,不疼。」 最后是白娟和几个丫头把我拱上去的,我整个昏头昏脑,窝在阔别两个月的怀抱 里,恍恍惚惚。「…别人会怎么说?」 「叫别人去死,管他们怎么说。」语气这么硬,他脸上还是带着淡然的微笑,跟 围观的乡亲点头。 听着他的心跳,我突然觉得…让别人都去死吧! 在锣鼓喧天,非常喧哗中,我却觉得非常安静。仙心说得每个字,那么轻,我却 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霍去病,永远都少一条腿。」他直视前方,我注视着他, 没放过一丝表情,「但霍去病绝对不会如我这般…爱妳。」 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样肉麻又正中红心的情话,我唯一的反应居然只有──哭。 超白痴的。 所以我说了更白痴的话。 「仙心,你早就是我的大将军了。」我哽咽的说。 那时仙心绽放的宇宙终极无敌最强圣母笑,电倒了半城的人。我真是后悔莫及。 嚣张嚣张太嚣张,居然有一堆不要脸的女人敢央着父母来提亲要当小,无耻无耻 太无耻。 不过仙心当众撕庚帖也太过分了。从此没有媒婆敢上门了。 仙心回来没多久,就病了。 毕竟这样折腾了两个月,他的身子本来就弱,不像在家有人悉心照顾,在闱场里 熬苦,夺得榜首又连日邀宴,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整就急着返家… 应该是感冒,病毒潜伏了几天,他一松懈下来就长驱直入,发脾气撕完庚帖着了 气恼,居然发起高烧了。 医学原理我都知道,但知道归知道,看他烧得昏昏沉沉,不思饮食,我还是急得 拼命哭,只能一遍遍的用烈酒擦他的手臂和大腿,换额头上的布巾。 他一天没吃东西,水也喝得很少。药也根本不吃了。明明知道只是感冒,我还是 忧心得要命。 我就知道我惨了,我爱他爱得死惨死惨的。下辈子还有机会,我绝对不要恋爱。 但若仙心还这样对我笑…我想我还是惨一点好了。 「仙心…」我轻轻唤他,「喝点水吧?你需要补充水分。」 他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张开眼睛,脸孔苍白,只有两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是 我疏忽,真是我疏忽。真把他当个健康的人,忘了他底子很弱。擦着他的冷汗, 我心里焦虑。流这么多汗又没补充,很容易脱水的。 但怎么喂都喂不进去…我想到言情小说非常俗烂的情节,心底不免有些悲伤。杀 了我吧!不会要我模仿那一招吧?太太太雷了!真照做了,我还有脸活吗…? 这个摩门特,仙心很轻很轻,很不舒服的从牙关漏出一声「呜」。我薄弱的羞耻 心马上被击个粉碎。 雷就雷吧,我不要脸了!不是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我把丫头婆子都叫下去休息,独自守着他。然后仔仔细细的刷牙漱口…反正又不 是没做过,对吧?只不过是模仿俗烂情节有点心理障碍…像我这样心理素质如此 之佳的坚毅女青年… 我噙了一口水,开始进行「口对口人工点滴机」的大业。 他的唇,真是烧得都卷皮了,太心疼太心疼。我用那口水先润了他的唇,又一点 一滴的渗些到他嘴里。很慢很慢的,怕他呛到。 喂了第一次,我又噙了一口,依样画葫芦,只是轻轻用舌头点他的牙关。病人的 气味当然不好,但这是仙心,我的小正太,我的大将军。什么味道都无所谓,他 能好起来就好,我什么都没关系… 他牙关轻启,有些虚弱无力的接过我喂的水,舌头还伸到我嘴里,一定是渴坏了。 我这样断断续续的喂了一杯的水,等我打算喂到第二杯…我就发现他醒了。 因为他干脆含着我的舌头不放,还抬手抱住我的背,眼睛微微睁开。不过他这么 虚弱的状态下,我倒是很容易就脱离输送范围。 他咧嘴,嘶哑的说,「好喝。」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有股把水浇在他脑门的冲动。 「妳把嘴唇压在我嘴上…」笑得那个叫做洋洋得意,「第一口。」 …你说男人这种生物是不是该人道毁灭?我担惊受怕,拼命唤他起来喝水吃药, 他只顾昏睡,一触及本能范围就立刻贼醒还骗我行如此俗烂之举… 「起来喝水!」我怒吼了。 他很干脆的全身一松,将脸别开,一副柔弱无力样,「娘子不那样喂,我喝不下…」 反了天了! 我勒袖子就想上前给他好看,却无处下手。这场奔波让他瘦了很多,脖子上的静 脉隐约可见。他把我每句话都搁在心底琢磨,我才说了句霍去病,他拼了脸皮不 要,拼了身子弱不管,就是要骑马抱着我游街。很腹黑的在马上跟我说那些话。 他连霍去病的醋都要吃。 我丢兵弃甲,大败而逃,只能搁下狠话,「等你好了,咱们很有帐可以算!」然 后继续担任「口对口人工点滴机」。 他很开心的喝了第二杯水,直到看我端起药,虚弱的阻止我,「那很苦…」 「我不怕苦。」说着我就想哭,又怕他看了心里难过,赶紧噙了药喂他。真是苦, 苦极了。他活到现在喝了十几二十年的药,都是这般的苦。 喂完那碗药,我们又吻了很久。抢着吸干对方嘴里的苦味。吻着吻着,我们就都 哭了。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我们都是深知病苦之人,我怜惜他,他又何尝不 怜惜我。 贴着我的唇,他轻轻的说,「我想过了。还是我比妳多活一天吧…妳的心都挂在 我这儿,我不想看到妳伤心…一天而已,我能忍得的。妳别走太快,让我安排一 下就跟去…」 「…不要我说每句话你都琢磨又琢磨,我瞎说你琢磨个屁啊?连霍去病…」 「我不要听你说别个男人的名字。」他很倔的用力吻了一下,「我不琢磨妳,还 能、还能琢磨谁…?」 第二天,仙心的烧就退了,能够起身饮食了,没几天就好了。换我躺下…口沫传 染真是厉害,尤其是透过黏膜传染(口腔啦!),这还是我来以后第一场病。 病倒没什么,又不是没病过。但我被仙心骚扰得要发疯。既然有惨痛的前车之鉴, 我是绝对不肯让他吻我的,亲密的黏膜接触那更是不行。他干脆整天都跟我一起 卧在床上,说他没有好… 总之,他把两个月没摸够的份都摸完了,应该还附带丰厚利息。 我是感冒又不是手断了,他坚持亲手喂水喂饭,玩得非常开心。完全就是欺负我 感冒无招架之力,很用心的折腾了我一遍。 我的感冒跟他差不多时候好,搞不好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折腾,连感冒病毒 都吓得逃之夭夭。 我沈痛的发现一个真理。 男人,是不能宠的。 虽说我也感冒了几天,但这身子的底子好(绝食都没饿死了,身强体壮的),一 但痊愈就生龙活虎,仙心说是好了,但病恹恹的,胃口非常差。即使我使尽全身 解数「说菜」,顶多多吃几调羹吧,让我很烦恼。 我就不该心那么软,抱着他哄,又一小块一小块掰着馒头或窝窝头慢慢喂,他总 是靠着我,多委屈似的闭着眼睛张嘴吃。 如此这般哄喂了三天,直到他熬不住兽性大发,我才发现被他耍了。 我气得发软,扬起拳头猛K了一顿,他干脆翻身,任凭我雨点似的拳头落在他背 上,「用点力。每餐吃好几碗的人,这么点力气…左上一点…对对,就那儿,使 点劲儿…」 我大喝,「当我给你搥背哪!」又去拧他。可恨他练过武,背的肌肉拧不动。 「正要妳帮我捏捏哪。不过妳吃的饭都到哪去了?肉也没长几两,力气也这么 小…」 我真快背过气去,男人这种生物真的不能捧不能宠,稍微给点颜色,他就给妳开 国际染坊连锁企业了! 他转脸看我,反而噗嗤一声,「装得那么凶狠,又舍不得使力。干嘛呢?这就是 妳说得那个啥…什么娇的?」 我涨红了脸,啪啪的打他,「你才傲娇!你全家都傲娇!」 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还在床上打了三个滚。妈的,这哪里是病人,我怎么被骗 得这么死啊? 好像这样还不够气我似的,他凑在我耳边轻轻说,「其实,不带妳去考试…真正 的原因是,我一定忍不住,但妳声音又那么大…连婆子都不给她们上夜听到了, 哪能给别的人听了去…」 …我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这点年纪就气到中风的病例?脑部血液过度集中,只能化 为暴吼,「王、仙、心!」 「妳尽管喊,我爱听。」他好整以暇的欣赏我化身为暴龙的样子,「但妳连根头 发都是我的,别人别想听那一声半声,全是我的!」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我怒吼的扑上去。 不过我很快就后悔了。虽说因为业务日益熟练,所以这次没有过门不入的窘境。 但这位「夫纲不振」的王先生,一点都不介意被老婆压到底,非常奉承。这次「爱 的惩罚」,怎么好像惩罚的还是我呢…? 腹黑腹黑太腹黑,阴险阴险太阴险。 基于泄恨的心态,我硬要帮他取号(古人有名、字、号三个称呼。名是长辈取的, 字通常是老师,号通常是自己取的。),坚持要叫墨鱼君。 他斜眼看我。我早跟他解释过腹黑的意思,想来他也懂为何叫「墨鱼君」。 「娘子赐号,却之不恭啊。」他长叹,算是承认了。 想到他跟人诗文应答,署名就得写「墨鱼君」,我就笑到打滚。 但等他参加诗会回来,把诗文誊回来给我看,我迫不亟待的看他的署名…卑鄙卑 鄙太卑鄙! 他署名,「墨余君」。一整个气质高雅,飘然物外了! 我追着他乱捶,他像是没感觉一样,非常恰到好处的扮演飘然的墨余君,笑得那 一整个叫做光辉灿烂。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这辈子,被这墨鱼君吃得如此之死,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绝望啊绝望,我对这样的人生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 仙心成了州城里的红人,还是大红大紫的那种。 这点我一直浑浑噩噩,都怪小说和电视的误导。你想嘛,古装小说里头男主角只 要是文身的,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就跟满地都是总裁,让台湾成为总裁密度最高 的地方…我对一个举人榜首怎么会有感觉? 但仙心是秀才榜首、举子榜首,可说是连中二元。秀才满地跑,不希罕,举子矜 贵点,也不少。但连夺二元,未及弱冠(二十岁)的才子,可是希罕宝贝,若不 是他的腿,再来个三元及第…没准儿地方就给他建生祠了。 仙心跟我说,大明朝开国至今,三元及第不到五人。连中二元的也不多,毕竟科 举考试除了实力也看运气。现任的安康帝在位十五年了,但还没半个三元及第 的。一直引为文治上的憾事。 上有好焉,下亦从之。所以管科举的官对于重点学生非常大力培养,仙心的信才 能得其怜悯网开一面。这就是大老板喜欢什么,底下的人也喜欢什么。 结果仙心争气的考了个榜首,让那个学官大大长脸,听说还被皇帝嘉奖。这下水 涨船高,仙心成了众文人才子追捧的对象。再说他虽面目平凡,但气质上佳(腹 黑又没人看得到),飘然有谪仙气(我同情这些被圣母笑呼咙的可怜蛋),这个大 明朝的文人又崇拜病态美,仙心一下子就成了许多人仰慕的梦中人。 虽说我不太会分诗词好坏…坦白说,我还不太会看行草。但仙心的字很漂亮,我 这门外汉都觉得秀媚于外,实则刚强,真真文如其人。但他的诗词就我这外行人 来看,就觉得含蓄简丽而已,绝对比不上「北斗七星高,歌舒夜带刀」,但别人 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我就有点胡涂。 「那是因为,和我同期的连中二元者,只有七八个,我是当中年纪最轻的。物以 稀为贵…」仙心漫应着,递给我一迭信纸,「这写得是什么?是哪国文字?蒙古 文?我真是看到头疼…别说你要我别回信,我想回也不知道怎么回…」 我接过一看,居然是我费尽苦心写的家书。 「刚我收拾笔砚才翻出来。」仙心很不满,「蚯蚓爬也比妳的字有精气神。念念, 我得确定妳真知道写什么,不是胡涂一张就当家书了。」 我羞怒交加,「写得好看就可以歧视人?你歧视字难看的!我还会写呢,多少女 人是文盲你说…」 「我管那些女人?关我啥事?」他喝道,「念念!」 心不甘情不愿的念了,发现时过境迁,有几个字…我还真不认得我是写了什么。 仙心长长的叹息一声,充满非常讨打的讯息。「妳这字,还是得我来教了。最少 写个家书让我看得明白不是?」 「…我以后叫账房先生写。」我也气了。 「妳敢!」他大喝,「写给我的信,能给别人写去!?」 「不然我让白娟…」 「不成!就跟妳讲不能给人写去,白娟不是别人?」他骂了,「妳给我过来,磨 磨蹭蹭什么?拿好笔…唉,这叫拿好笔?我一抽妳就是满手墨…抖什么抖?这是 横吗?蚯蚓扭都直些!算了,妳来我膝上…还跑?过来!我把着妳的手写!不给 妳画描红是不成了…」 我被这个趾高气昂的书法先生非常羞辱,学习得非常心不甘情不愿。「你当先生 太凶,」我小声咕哝,「这样学习起来怎么会有进度…」 他的手一颤,在纸上落了一滴墨。「…我想把妳赶紧教会。」又把着我的手稳稳 的写了三横,才慢慢的说,「我算是大好了,该考的该做的,也做完了。这些年, 一直是哥哥们在撑,二哥更是远驻浙江,难得回来。我想跟大哥学些时间,就去 二哥那儿替手,让他回来帮帮大哥。 「大哥都不讲,但他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咱们粮食生意,摊子太大,获利却薄。 再不让二哥回来帮大哥,大哥要累病了,但浙江那儿也得有人主持。我若去了, 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妳没学会写字,我接了信就悬着,怕妳写了什么我没看 懂…」 啪的一滴泪,落在纸上。我觉得我真是泪腺太发达,一定是饭吃太多不长肉,发 展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过我没再跟他作对,乖乖的学写字。他若去应酬,我就在书房苦苦练习。当然 书法这种事情跟罗马一样,不是一天造就的。但有练有差,总算可以看得明白了。 只是虚耗纸张,一大张不知道写不写得到两百字,我正在努力缩小体积,但要到 小楷的地步,我想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但我这么努力,仙心反而不干了。他坚持只要看得懂就好,又没要我当什么书法 家,「反正妳也不是那块料。」他很直接坦白而讨打的说,「现在妳面对着书桌时 比面着我的时候多,看到我眼睛都不发光了!」 「成天在外应酬的人说什么话呢。」我咕哝,「把我撇在家里,我没吭声,恶人 先告状…」 事后我很后悔。我早该知道这只墨鱼君会把我的话再三琢磨,就不该跟他说这。 后来让我大大扬名,毁誉不一。 咱们这位新科榜首发话了,要邀他去,就得邀他的夫人。 时已入冬。虽还没飘雪但也冷得紧。我这亚热带居民放在家里的暖日子不过,出 去吹什么风,跟那些文人雅士有什么好见的?! 更何况,继怒撕庚帖事件后,我的名声已经大大贴上「妒妇」这个圈着霓虹灯的 大广告牌,再加上骑马游街猴在新科榜首的怀里不下来的张狂…再加上这个声明… 我在想「妒妇」前面的称号会不会长到摆不进三尺长的广告牌上。 「你就是毁我不倦就对了?何必如此…不就是多写字少看你吗?至于吗?」我欲 哭无泪。 他很安然的替我画眉描眼线,还能指挥白娟拿哪件不拿哪件衣服。「娘子,」他 露出久违的圣母笑,「我说过带妳出去玩儿的。」 …但不是这种冷死人的天气啊~更不是担这种惊世骇俗的名声啊~ 「我怎么,就投到这身呢…」我真要哽咽了。 「当然是妳知道会嫁给我,才迫不亟待的来了啊。」他拍拍我,状似安慰,「我 懂,妳爱我个贼死。我不就很宽容大量的接受了妳的情意么?不用感谢我了,咱 们谁是谁?还需要那些虚礼吗?」 「………………」 他怎么说得这么流利,都不会闪到舌头呢…?我真纳闷。 在这个男尊女卑、严守礼教的社会里,咱新科榜首的宣言是很有杀伤力的,也让 他的声名下降不少。 至于详细是非议些什么,我这深宅大院的已婚妇女哪会知道,只模模糊糊听说几 句。说他惧妻如虎的有之,说我驭夫甚狠的有之,讲得最难听的就是我妇德不修, 整天只想抛头露面,仙心怕我只好依从之类… 虽然跟事实一点都搭不上边,但邀约就减少到等于无。本来我还有点安慰,但我 忘了周大人了… 周大人一知道这个消息,欣喜若狂。他是跟我见过面的,知道仙心为什么会冒这 花样,火速送来了请帖。 我稍微振作一点,就是因为这回都算熟人…起码见过一面不是?唱唱KTV,票 友会嘛!这有什么… 周大人还跑到门口亲迎,笑得脸都像开了花。我知道仙心除了那次跟周大人那儿 张嘴唱了两首,之后在谁面前就很坚持声乐家的矜持,再也没开口唱了。 我才下马车,周大人圆圆的胖脸就盈上来,搀了仙心,不像来个人,而是天上掉 了个宝贝,「仙心老弟,多礼什么,多礼什么!夫人请请,这天冷坏人了…」一 人一乘小轿把我们抬了进去。 一看席上,几乎都是认识的,只有两三个生面孔,我安心了。照着大明KTV的 惯例,都先吃饱喝足,才开嗓消食。不过比二十一世纪奢华。二十一世纪只能放 伴唱带,这儿可是大乐队啊,唱现场,你看看… 不过这餐我还是忘了之前的教训,非常麻木不仁的帮仙心剥虾壳、挑香菜(他不 吃这,啧啧,挑食鬼…),他也老指定要吃我筷子上的菜,就着我的手喝我杯底 的酒(事实上是帮我喝,我根本讨厌酒),周大人他们倒是很镇静,一副习以为 常的样子,只是起哄。那几个生面孔看呆了,酒都喝到衣服上去… 没见过人谈恋爱啊?! 仙心非常淡定,深情款款的拿我的手绢,帮我擦嘴…边的饭粒。结果我又听到熟 悉的吸气声,但没有王家那种冷静的压抑,可大多了。 我早就麻木了。烫吧烫吧,你看过死猪跳起来说开水太烫吗? 大概是众人的反应让他非常开心(?),不用人三催四请,他就很自然而然的引 吭高歌,该唱的不该唱的都唱了,简直要成为「王仙心独家演唱会」。听众如痴 如醉,连连叫好,一整个欢声雷动。 我是很陶醉,但频频捏着冷汗。他把我教他唱的「王昭君」和「月琴」都唱下去 了…幸好大家都喝了几分酒,没注意调子怪异。更天幸他还有一丝理智,不然他 吼起「One ningt in 北京」,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连吃带唱了一两个时辰,宾主尽欢。过足歌唱家瘾的仙心客气的问周大人,能不 能去园子逛逛。「拙荆日日在家劬劳(?),总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你们俩真是羡煞人哪!」周大人哈哈大笑,「大伙儿也酒足饭饱,不如一起走 走消食吧?我这小破园子,还是有几处可观处。」 中国人的谦虚真是太夸张,一整个误导我。这叫破园子,那我们家那个叫做烂泥 塘。我两个眼睛看不过来啊,恢弘大度揉合纤巧玲珑,我真找不到形容词…太美 啦! 这种鬼天气,连枯荷残叶都成了悠远的风景,瞧瞧这匠心独具啊! 仙心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一面指点山河,让我注意什么月洞,什么意境,什么 山子石,什么五行八卦…一旁的周大人和他愉快的伙伴们附和着,时不时来一首 诗,非常的有文化水平。 逛到将晚,十停园子逛不到两停。周大人非常热情的请我们再去,仙心微笑着接 过他刚跟周大人要的一枝红叶,略略整理,要我弯腰让他插在发鬓上。 …我现在才知道,不是只有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会起哄,大明朝的中年男子也起 哄得非常起劲… 这场「声乐家发表会暨中国园林艺术之旅」,在极富文化气息的情形下落幕了。 虽然我没说什么话,也没唱歌,但觉得我庸俗的心灵也为之提升不少,自觉有点 儿文化味了。 「开心不?」仙心看我抱着他胳臂吱吱喳喳,溺爱的问。 「开心,非常开心。」我很乐的说,「我以前最喜欢看『八千里路云和月』…那 是一个电视节目,我跟你解释过的…没想到亲眼看到比电视好不知道几万倍。你 们比那些解说员有水平啊!马上就有诗词可以蹦出来对应,好强啊~」 他轻笑,环着我的肩膀,轻轻蹭我的脸。 「我更高兴的是,今天你都没故意骂我、气我。」我没防头就冲出真心话。 他全身一僵,「…我有吗?」 死了。我干嘛呢?为什么要说出口呢?明明知道他心细如发,会在心底拼命琢 磨。「那不能怪你喔,」我赶紧设法补救,「毕竟你现在考取了功名,是一家之主 了…我们院子的一家之主。你不好意思跟我撒娇了,只好拼命逗我,我懂的…」 他扳过我的脸,细细瞧我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非常非常亮,藏着 满满的震惊。 …他才二十岁,顶多是大二大三的学生。还是个刚长大的大孩子。他生病时的撒 赖,考取功名后的嚣张(只对我 = =),只是一个大孩子急着跟他老婆证明,我 是大人了,我可以保护妳,妳要听我的,不欺负妳要听,欺负妳也要听。但又很 不安,一直想要老婆保证一定爱他,很想跟病中那样撒娇,但又不敢,觉得没面 子。 其实我懂的。 我上辈子病那么久,见过多少心理辅导师。病久无聊,我也啃了几本心理学和他 们抬杠,杠着杠着还让人泪奔过。还不就那几套,把人心计量化、条式化。的确, 这样可以摸清大部分的人心。 但我知道归知道,却很不喜欢用那套来玩。 当一个人面对过生死的边缘,很多事情就澄澈起来。那些条条框框根本没有存在 的价值,我个人武断的想。起码对我没有价值。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处,只是徒 增障碍而已。人还是回归本心,多用自己的感觉,少用那些没用的框架。 越简单越好,尤其是感情的事情。 我很爱仙心,他也很爱我。他聪明冷静,只是对爱情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他很 本能的去尝试、去做…而且他被根深蒂固的女卑观念教养长大,所以会迷惑、挣 扎。他会带我去游街、这样冲撞礼教的带我出来见客,何尝不是他跟自己内心的 想法争斗,不自觉的流露。 我设法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马车早就停在门口,但他不让我下车,非让我说完 不可。 「仙心,你不是我那边的人,什么男女平等你当然不以为然,我也不会跟你争这。」 我很坦然的说,「我知道的是,我很爱你,而你,已经尽全力待我好了。我很满 足…是我没脑子,为什么突然冲出这句,招你不开心…」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越来越温柔,温柔的有点水气。慢慢的,他把头埋在我的颈 窝,像是那时他苦于幻痛,抽噎着把脸埋在我颈窝。 我用力的抱住他的背,他紧紧的环住我的肩。 「小正太?」他含糊的埋在我颈窝。 我点了点头。 「大将军?」 我也点了点头。 「我一直欺负妳怎么办?」他含含糊糊的问。 「受着呗。」我叹口气,「反正我开发了新的菜单。我可以挑战让你吃第二碗还 觉得饿。」 他轻笑起来,声音有些不稳,「琳琅,娘子。我说不出的开心快意,却觉得心很 疼…」 「那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没关系我知道,我不就很大方的接受了吗?不用感谢我 了,咱们谁是谁?还需要这些虚礼吗?」 那天仙心下马车的时候,没有撑拐,让我用轮椅推进去。他笑得那一个叫做声嘶 力竭,我倒是很镇静。 没办法,王家人就是笑点低。爱他就是优缺点都爱上,这个基因上的缺陷,我 也就原谅他了。 --- 重复已更正。 但我没办法阻止他之前腹黑的副作用。 我想应该顶多去周大人家唱KTV,我觉得还满有意思的。结果是所有有园子的 人家都来请我们去唱KTV了。所以说,有个太有才华的丈夫是很辛苦的。 经过周大人的宣传…我敢说有扩音器他会干脆去大大放送,省得要一讲再讲。总 之就是把我们俩都捧到天上去了,说我们是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夸张肉麻到我想 一头撞死。 (白娟几时变得这么八卦…都怪她嫁的老公不好,把她带坏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想听到王仙心的天籁,就要连他夫人一起请上。 因为深情款款苦心孤诣的王才子只唱给他夫人听。 一时之间,州城为之轰动。请帖再次如雨后春笋…我是说如雪片般飞来。问题是, 江苏也开始下起大雪了… 这种天气逛什么园子?! 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啥都能想出名堂。下雪算什么,赏雪啊、暖棚啊,各式各 样的奢华活动立刻出笼。 自从交心后很自在的撒娇的王先生,正半躺在我怀里,很享受的等我掰茯苓糕喂 他吃,一面吃还一面吟诗,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我很纳闷。怎么我讲了那么多,他真听懂的就是「我可以放心撒娇了不会丢脸喔 万岁」。男人的这个选择性理解力该用什么东西矫正才好? 「掌天下权之前先处理请帖吧。」我很没力的掰了一块,他微微张嘴的吃了。 「去呗。」他懒洋洋的说,「不过明天的就谢绝了,我要淘澄胭脂。」 我瞪着他,心底的无力更深了。 好端端一个伪正太,学贾宝玉那没出息的东西淘什么胭脂… 自从他开始帮我描眉画眼线以后,就对如何打扮我有了崭新的兴趣。这时代的眉 黛(眉笔)还是不太好使,他非常之嫌弃。大雪也不能常出门,就窝在家里改良 配方。 但化妆品我是一点都不懂(你卧病二十年试试,看你摸不摸得着),只是拿一些 稀薄的化学常识跟他胡扯。我跟他说铅粉是有毒的,他就异常慎重的对待,我拿 红楼梦呼咙他,还说中药也可以当化妆品,拿「上山采药」唬他,说过我也忘了。 我完全忘记所谓久病成良医的定律,我在前世都快要可以直接去当药剂师了,何 况喝了一辈子中药的仙心。他把他的无师自通和天资聪颖拿来这块大材小用,和 他的主治大夫玩得非常开心。 这些实验成果大半都花在我脸上,省得别人要参观王夫人如何惊世绝艳我却让人 失望过甚。 只能说,绝对的财富导致绝对的腐败。这群超级腐败的有钱人,他们家的园子真 是该死的精美绝伦。 腐败腐败太腐败。我每次赴宴都得忍受别人惊愕的眼光(怎么王夫人只长这 样?),一面努力加餐饭,这样腐败的华美酒席也不是常常吃得到的。 他们觉得不够美,却不知道已经是仙心化腐朽为神奇了。大神就是大神,没得说 了。 结果等开春他说服他大哥要去浙江换班时,顺便带了笔资金要去整胭脂铺子。州 城的胭脂铺子已经开了半个月,卖到断货,得用订的。 我领悟到两个非常重要的事实。第一,不管什么时代,女人的钱最好骗。第二, 仙心血统就是血统,,基因就是基因,一点都跑不掉啊。瞧瞧这个读了一辈子圣 贤书的王举子仙心先生,比他两个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哥哥还来得、还奸商啊! 你要知道没四分之一巴掌大的胭脂卖二两银子,你就知道他奸到什么地步了。还 花什么时间读书啊,不用读了。早点出去赚钱,也不用累得他大哥二哥家里妻妾 独守空闺到快闹革命。 不过,他那天生的奸商天赋暂时没得发挥,看起来他哥哥们后院起火已经势在必 然了。 今夏太后五十整寿,特开恩科。皇帝老大下旨了,所有连中二元的举子,赐马上 京赴考。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我是说,只要还有口气,都乖乖上京去吧, 管你是王二麻子还是老得拿不起筷子。 仙心的「恩师」──那个做人情让他准假再考的学官,写了很长很厚的一封信, 嘱咐仙心无论如何,就算再断条腿,用爬得也得爬去帮他争脸。 这个天大的荣耀(?),让王家炸窝了。像是空投了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原子弹, 那一整个光辉灿烂… 炸得最凶的,是葳蕤院。 这次我已经下定决心,甚至好好回想了「这不是肯德基」的广告,非常努力的抓 住精神与要诀,让王仙心先生很是目瞪口呆了一回。 「…不行!」他捞起满地打滚的我,「十天都没舍得让妳去,去京里要走个把月 啊!怎么可以,说不行就不行…」 「我不出声不成么?」我又跳又叫,「你不就怕人听,我把嘴堵起来…」 「到那关头妳哪记得堵嘴?哪次不是又哭又叫…」他也大声了。 「不然你堵啊,还不都怪你,怎么能够怪我哭叫,是你说你爱听…」 白娟很镇静的说,「大爷刚来,又很快的走了。」 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现在她连脸都不红了。白娟的老公真是太糟糕了,怎么就把 她调教成这样…连害羞都不会了! 仙心也很冷静的回答,「派个人去跟大哥说声,我这边处理好就去见他。」 「你还想处理什么?」我继续又跳又叫,「我说要去就是要去要去要去…不让去 你就别想出房门!」我抱着他的拐杖远远逃开。 他气得发怔,「都多大了,还这般撒赖!」 「过年十六了!」我对他吼。 他语塞,闷闷的别开头,「说怕妳出声…是逗妳的。妳知道马车颠十来天是什么 感觉?那真可以颠断人骨头。路上吃的用的又是什么?妳在家娇养,我怎么舍得 妳跟我出去吃苦…我不在家,妳正好趁机休息。妳整个心都扑在我身上,少吃一 口都知道…妳只顾我,妳自己呢?」 我也哑口。奇怪,我做得不够隐约吗?怎么他会知道?我觉得我这样很变态。但 没办法么,我头回真正的恋爱,还是先修成正果才恋爱的。 也就是说,我们先掉进婚姻这个坑,才开始在坑底玩暧昧、玩脸红心跳,然后热 恋。好处是,这样大概不至于热恋七八年结果一结婚就冷却,坏处是,恋奸情热 就会显得很白痴。 都结婚了还这样白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妳…真以为我是瞎子?」他幽怨了,「我有六把拐杖,只是外观相同。轮椅有 三部,但我眼前只有一部。假腿是妳保养的,也有数只。妳跟工匠天天研究怎么 改良,我不知道?我吃的饭,每一道都是妳写的菜单,还跟大夫确认。我不知道? 妳都哄我睡了午觉才爬起来,去办我身边的琐事。真当我不知道呢…」 他越说越难过,「琳琅,几时妳才想到妳自己呢?」 他这样我真的不自在透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连字都写不好,缝条直线都缝 不出来。不留意你一点,这家还有我站脚的地方吗?」 「妳明知道不是那样!」他生气了。 遇到我的事情呢,他就很容易爆炸。不但笑点低,爆点也低,这样怎么好? 「好嘛,」我厚着脸皮说,「谁让我那么爱你呢?你要嫌烦…」 「琳琅!」他干脆沈下脸。 「不嫌烦就让我跟!」我拼命摇着他的胳臂,「留下来…不然带我走!」 「妳明知道我不能留…」他难过了。 「那是海角七号的梗。」我很好心的提醒,「啊,我还没跟你说过海角七号这部 电影。很感人喔~」 还没让我说有多感人,我已经让他按在膝盖上打了三四下屁股,然后按惯例「惩 罚」了。 那天他去见他大哥的时候,时间真有点迟了。后来他的哥哥们都在院门等见,不 敢直接闯进来了…大概是他们的小弟真的太生猛。 (我绝对不承认跟我有丝毫关连) 不过他去见大哥时,也提了要带我去,才有人照顾。 若是别的人家,一定会说不行的。但仙心的哥哥们,溺爱这个小弟溺爱透顶,若 是他指天,他们都会豪气万丈的举手摘星辰给他。连怀妻游街,带着出去听戏见 客,都能维持王家风的冷静了,又不是见皇帝,路上有人照顾也好,一点异议都 没有。 王熙凤也是个人物,她很大气的承担了打包行李的重劳动,还告诉我京里的东西 贵,别买,只有那皮草可以的话,多带点回来,还拿了包银子给我。 等我问清楚皮毛价格,这包银子…是让我扛三车皮草回来买卖吗? 「赚点私房钱嘛。」她面不改色,「到时候我分妳一份儿。买皮草妳问三叔就好, 王家没人不会做生意的。」 连林妹妹…我是说二夫人也来坐了坐,面带忧愁,说了几句闲话,送了一首长诗 给我就走了。那诗我翻来翻去看得胡里胡涂,毕竟我不够古人。 仙心看了只淡淡的说,「二嫂的意思是,羡慕妳,二哥从来没带她出门过。」 …那可是首长诗啊,满满一大张纸的! 「这么简单几句话,她怎么就能写成长恨歌呢?」我纳闷了,「才女就是才女, 高度果然不同。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仙心本来没有笑,结果一端起茶喝了一口,就喷了。他狂笑拍桌,「长、长恨歌! 哈哈哈哈~」 我诧异的看着他。怎么跟我混了一年多,这个笑点不见增高,反而越来越低了… 熏陶抗不过血统基因啊…我很感慨。 那天我们出门,我真傻眼了。为啥路上满满的人,都是来送行?真有那么金贵吗? 不过就是个举子榜首嘛。 仙心掀帘微笑,语气却很咬牙切齿,「我真不该受妳威胁!」 我倒是气定神闲,「你信不信我就能偷偷溜在你后头?直到你发现已经迟了…」 「是啊,不是被土匪抢去,就是让人牙子拐了!」他保持着纯洁圣母笑,语气可 不是那回事,「妳敢!绝对不许妳这么胡来!」 「当然,」我心情愉快的说,「我胡来之前一定会通知你,给你时间反应的。」 他仗着没人看见,居然在我的…胸口掐了一把。还敢威胁我,「等等妳就等着领 家法吧。」 这色狼! 「这是家暴!什么家法…」我摀着胸口,缩到马车角落,「别别别!别冲动!外 面人很多…」 「家暴是什么?」他随时随地都好学不倦。 我解释完了家暴的意思,他满意的点点头,车已经出城了。我们共乘的时候通常 只有我们俩,因为我满嘴怪话,仙心又爱听。 现在我觉得孤男寡女真的太危险。 因为他桀桀怪笑的逼进我,马车里又小,我既不能跳车逃跑,又不能喊救命。情 况十二万分之危急。 「那就家暴好了。」他笑得一整个邪恶,「娘子,领家暴吧…来人,堵起嘴,打 死!」他深深的吻了我。 这次「家暴」感觉很不一样,两个都很激动。唯一的缺点是,我差点窒息。从头 到尾,他的嘴就没离开过我,所以声音只能闷在胸腔,我差点忘记呼吸。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挑一个重听的老仆来赶这辆马车了。 邪恶邪恶太邪恶。 仙心的身子一直都弱,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少年。即使天一冷他就会有点 鼻塞头疼,但要求一个初试情滋味的青少年,身边躺着老婆却不动念…其实还满 难的。 但大夫凝重的警告过,所以我们勉强维持三天一次的频率(还常常守不住)。 这次出行,我很快就知道仙心为什么不让我来了。那一整个叫做痛苦。古代马车 没避震器,颠得超痛。王家已经尽量把马车打造得很奢华了,座位绵软宽大,简 直可以当床躺,还有温着茶水的小炉和点心,甚至有个可以收放的小桌子。但还 是被又颠又摇的猛晕车。 「就说不让妳来。」仙心心疼的揽着我。 「没事。」我设法喝了口水,笑了笑,「我也是吃过苦的人…」 他猛然一低头,我就知道死了。没事我戳他干嘛?干嘛提醒他我也卧病过,神经 喔! 「习惯就好啦。」我赶紧说,「也让你照顾我一回。」 他噙着半滴泪,给了我一个纯净无杂质、华丽丽灿烂的久违圣母笑。看着这种笑 容我就算马上晕车死掉都行啊~ 「妳这什么表情呀?」他笑得更深,倚着我的额,「傻气。」 在我强烈晕车下,我们很规矩的遵医嘱。但等我习惯了,熬了三四天的仙心就熬 不住,当天才投宿就让我领家法…我是说领家暴。 但天亮他非常生气,简直是怒不可遏。我只能红着脸,讪讪的跟在他后面。他简 直要冒火星了,我不敢扶他。 这不能怪我啊。仓促间哪找得到东西堵嘴,我只能把手背塞进嘴里,咬着不出声。 哪知道我会激动的使了力… 睡了一觉没发现,其实也不觉得疼。结果吃早饭被他发现了,整个雷霆闪烁。 走向马车的短短路途,许多进京赶考的考生也在套马车,上马鞍,很是热闹。 他却停下脚步,骂了一个早饭还不解气,而且还重复播放,「…我弹都舍不得弹 一指甲,捧在手里怕摔了,握紧怕化了!妳给我咬到见血!」 我窘迫的想跳井,大哥啊!你要骂马车上骂,这是大庭广众啊! 「说话!」他又吼了。 「就没留神…」我很小声的回,「一下子找不到…就只能拿手…」 「我宁可妳使劲叫,也不要妳咬自己的手咬到见血!」他气势如虹的吼出来。 周遭都安静下来了。我也希望心跳赶紧停下来。让我死吧别拦我… 铁青着脸,我架住他的胳臂,半拖半拉的把他往马车上扔,跟着跳上马车,赶紧 关上门,放下帘子。 「…你也看一下场合成不成啊?!」换我河东狮吼了,「我咬我的手…」我马上 住口,用力撞车壁,黄伯重听,要这样他才知道要赶马车,等马车一启动,我立 刻往下骂,「我咬我的手关你什么事情啊?需要发那么大的火吗?还不都是你不 让人出声…」 「妳喊,使劲喊!」他也叫板了,「大不了我宰了全客栈的人!但怎么跟我没关 系,妳整个都是我的,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是!妳的手当然也是我的,怎么能够随 便妳爱咬就咬…」 这场架真是非常幼稚而智商低破地平线。我们吵了一整个上午才喝水吃饭休息。 但吵完自己觉得好笑,又相对笑个不停,笑到肚子痛。 恋爱真的很不好。非常荼毒。瞧把我们两个心理素质这样坚强折腾成这样,太狼 狈了。 但这场架,却在苦闷的考生中流传开来,成为调剂他们枯燥考生生活的八卦。我 们夜里投宿,常有考生探头探脑,有的还伸长脖子站起来生怕没看到。 为了不想更增加八卦性,我们这一路上真的循规蹈矩到极点,顶多在马车上,浅 尝辄止,仙心的不满节节高升,我也无可奈何。 后来我真准备了一条帕子在枕畔,但都被仙心抽去用在我手上…而不是我嘴里。 他言之振振的说怕我又咬他心爱的手,我倒是觉得这孩子不学好,无师自通的懂 什么叫捆绑。 虽然路途非常辛苦,我颠得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不痛的。但和仙心成天打打闹闹, 这样那样,倒也还能过。日后想起来,辛苦都忘了。只记得他困倦睡在我肩上, 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的淡淡阴影,和他坏笑着抽了帕子,把我的手捆在床柱时的表 情… 还是我多活一天好了。他没我怎么办?趁他睡熟,我悄悄在他断肢上抹上一层药 膏。他若醒着我这么做,他总是非常难受。 但他不知道,我爱他爱惨了,就算是光滑的断肢,在我眼中也是非常可爱可怜的。 这是我的大将军,英勇对抗伤痛的证明啊。 他轻轻动了一下,我吻了吻他的断肢,在他身边躺下。 他半睁眼,「琳琅。」弯起一个睡意深深的笑,「我定会三元及第,替妳讨个诰命 来。」 第一次,我没有搞笑的心情。 我很轻很轻的吻他的眼皮,把他像是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抵达京城时,已经日暮。 京华烟云原来是这样…薄薄一层尘土浮在北京城上,让夕阳一照,像是晕黄的云 霭。 我一下子看呆了。突然想起我唯一一次的去一○一,是我妹带我去的。轮椅还卡 在电梯口很尴尬,好不容易才观景台。我妹还抱歉的说,应该晚上来,但老妈不 让我晚上出门。 其实我非常感谢,白天很好,真的。我第一次看到我生活一辈子的台北,原来是 有这样昏黄的雾萦绕。 阳光下的台北,阳光下的北京城,突然在我泪眼模糊中融合为一。 我头回软弱,头回思乡。我想是因为我已经放下心来。只有那些被爱着被呵疼着 的人,才有勇气软弱。 「怎了?」环着我的肩膀的仙心细声问。 「我想到家乡…」我微哽的说,「叫做台北。」 他安慰的搂紧些,「以后,我就是妳的家乡。」 肉麻归肉麻,但他是在跟我保证呢。他的怀抱,我随时可以回去,不用思乡。 我们安顿在周大人的弟弟家里,没去他那个恩师家,他的恩师还发了顿脾气,仙 心亲自登门拜访,力陈必须避嫌才罢了。 当然,他走到哪都把我带着。= = 我不是不能体谅,也不是不能了解。他还是个青少年嘛,初恋总是最美。我们又 才正式恋爱没几季,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何况他一直有种错误的观念,觉得 若不是我来到他身边,他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 若他是个二十一世纪青少年,恐怕会抓着大声公沿着台北市大马路吼,「这是我 老婆!我爱她!」其实每个热恋的白痴都想这么干,有没有脸皮干而已。 但这不是热情奔放的二十一世纪,而是非常保守的大明朝。 结果他在江苏的所作所为立刻回馈到京城,他出门拜会文友或文友来访,我只好 坐在他旁边帮他布菜嘘寒问暖,充当他的随身婆子。 幸好我们这次来只带了两个小厮和两个马夫,总共两辆马车而已。没人在我耳边 八卦,我也乐得当鸵鸟。 但被我磨了一次,仙心独自出外拜客两天,就伤风了。我无声的叹息。仙心让婆 子丫头爹娘哥哥这样捧着护着长大,他忍耐力又强,不到很不舒服都不吭声。小 厮毕竟比较粗心,怎么懂他会冷会热,吃什么喝什么。 考举子的时候是秋天,正好天公作美,没让他多受折腾,回来还是感冒了一场。 春天晚娘脸,又逢春夏交际,更要经心…他这公子哥儿只会写写诗文、做做生意, 哪会照顾自己。 后来我就很认命的跟去当保姆。反正名声早传开了,久了也痲痹了。连别人起哄 我都能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了,照样剥我的虾仁喂仙心。 反正他们是忌妒。咱们不跟忌妒的古人多计较。 那阵子仙心很是舒心快意,他一高兴起来,人家请他唱歌,只要我在席,他就不 会拒绝。震得那些小样儿的文人才子目瞪口呆。还有人写诗赞叹,一挥及就,很 可惜这歌声只能被林氏独占。 …别以为我看不懂啊,混账! 「跟那人离远一点!」我小声恨恨的说,「更不要对他笑!什么贼眼,这样看你…」 他无声闷笑,样子真是可爱到极点,「琳琅,我爱妳吃醋的样子。」 我塞了他一嘴馄饨,瞪他一眼,「那也不要以身饲虎!回家我表演给你看,你还 可以指定醋的大小。看是要小杯陈醋茶壶生波,还是醋海翻腾…」 他被馄饨噎到了,呛咳了一会儿。 「你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我小声埋怨,一面帮他拍背,「我的特训都白费了…」 他连连摆手,最后干脆伏在我怀里咳笑不已。 这次我没害羞了,大大方方的拍他的背,刺了那个心怀不轨的所谓才子一眼。把 仙心比喻城凰鸾,欺负我不懂是吧? 你才是母的!你们全家都是母的! 待上马车我还不解恨,跟仙心说了我精辟的感想,他在马车就打滚起来,抖着手, 气都喘不过来,「什么他们家…母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这样不行,」我叹气,「随便逗逗就笑,太不矜持了…」 笑到不喘气的人,最怕听到「笑」这个字。等仙心终于不滚了,已经含着泪,靠 在我肩上,气息微弱的说,「娘子,妳不谋财干嘛害命呢?…」 最少幽默感培养出来了。我露出欣慰的微笑。 待要入闱了,这我是不能跟的。前一夜我就没怎么睡,忧心忡忡。 「书僮可以跟进去的…」看我双眼发光,他很快掐断希望的幼苗,「妳想也不用 想。小八会跟我去。」 「小八才几岁人,会懂照顾你呢…」我咕哝。 他温柔的看我一眼,「妳夫君也是吃过苦的人。」他搂了搂我的肩膀,「等着。我 定会三元及第,替妳报一箭之仇。」 「没有就算了,考试很讲运气。」我疑惑了,「什么一箭之仇?」 他说了个陌生的名字,我大惑不解。一说到那首把他比喻成凰鸾初浴的诗,我相 信若眼光可以杀人,那家伙已经死了 「他是最有希望夺得状元的人。」仙心潇洒的撢撢一尘不染的白袍,「我会让他 知道,得罪我娘子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不、不必这样吧? 但仙心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古人。他这个出身商贾,南方来的病弱公子,身担 惊世骇俗的「宠妻」名声,却一举得魁。 他还很抱歉,说没争取到带我游街。我说,「没关系,你知道我的魂儿都是跟着 你的。」 跟他一起前来的榜眼和探花一起冲出门。我猜是要找地方宣泄一下中午的过期饭 菜吧? 这饭馆的卫生真的很重要,怎么可以荼毒榜眼和探花呢?当然,跟我们一点关系 都没有,我敢肯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皇帝把进士们邀去吃饭喝酒,当然没我什么事情。 仙心拿到状元坦白讲,我没什么感觉。反正仙心是大神级人物,做什么我都不会 意外了。想想之前那个蛮姑儿眼神真差,其他姑娘也没眼光。这么好的神级人物 却因为面目平凡,少条腿而已就不知道欣赏,太太肤浅。 我不禁有些自鸣得意,颇有小人得志的感觉。咱没出息没关系,居然随便摸也摸 到一个极品。天才中的天才啊,当初我抱着他抚背的时候,还真完全没想到。其 实他不那么天才我也一样爱,只是这样天才就生出崇拜的感觉。 没办法,我有严重的英雄崇拜。不然怎么唯一的偶像会是英武的霍去病呢? 但仙心这顿饭也吃太久了,太阳渐渐西斜,不是还有宫禁和宵禁么?我正等得焦 心,周大人(江苏周州判的弟弟)遣人来说,皇上招我晋见。 我瞬间五雷轰顶。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啊?我还胡里胡涂,周大人的妻妾和丫头一拥而上,开始替我 更衣化妆,我只接受了画眉,而且还画得没仙心化的好看。 要不是传旨的公公还在外等,不知道要往我脸上怎么涂墙呢。 但我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出什么事情。 我坐在马车里,整个心七上八下。从来没听过皇上要见状元老婆的。还是仙心惹 怒了皇上,满门抄斩先斩我这个在京里的?但也没听说过死刑犯用这么豪华的马 车运送啊… 进宫又被领着急走。紫禁城啊故宫…可惜我一点心情欣赏也没有,只顾着小跑。 等我觉得我会累死的时候,已经到一处庭园楼阁,抬头只见字写得龙飞凤舞,只 认识林那个字。我就说我草书读得很差。 看起来进士宴已经散了,眼前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就是几个身穿紫袍、红 袍的,我想是陪着皇帝逗趣的大官吧。 至于皇帝,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没带那种前面垂珠子的皇冠(废话!),看 起来大约三十来岁,面白有须,完。 我怎么不看清楚?那又不是我老公我看干嘛? 我比较担心正撑拐站在一旁的仙心,他面目沈静淡然,但我知道他在闹倔性。我 呆了几秒才赶紧跪下来,口称万岁。 「朕以为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呢。」皇帝居然冷笑一声,「状元郎,你就为这女子 抗旨?」 我偷偷抬头,看到仙心生涩却不失悠然的撑着拐跪下。我的心猛然一痛。今天我 就知道他会不停跪跪拜拜,所以帮他在断肢裹了个后垫。但一定是痛的,这傻瓜, 皇帝让他站着,他跪干嘛? 「启禀皇上,糟糠之妻,却救臣于垂危之中。伤肢淋漓,臭不可闻,拙荆亲自料 理,从不假手他人。微臣几欲求死,盖难忍病痛之苦…怜拙荆劬劳至极,目不交 睫,依旧生死与共,才不舍偷生。 「论夫妻恩义,恩深义极,述男女情爱,岂但朝朝暮暮?微臣思之,穷究一生亦 无以回报拙荆深情重义,唯一誓耳。曲艺小道也,非士大夫当所用心。然,拙荆 别无长物,独吾耳,惟启唇齿方得她略微开颜,不至终日为臣所忧…」 我这角度刚好看到他完美的侧脸。他大概把这生的圣母笑和完美忧伤的储存量都 拿出来了,那一整个叫做天衣无缝、唱作俱佳呀! 他说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我每餐都吃三碗饭,整天笑嘻嘻,几时忧愁到要他 唱歌才开颜? 谎言谎言太谎言。大人的世界真可怕,说谎面不改色不用打草稿的仙心更可怕。 我只能把头一低,满脸通红、羞愧至极的看仙心演大戏。 他若到二十一世纪,准可以抱个金马奖回来。假得…太诚恳。 看起来皇帝被他唬烂得找不到北,龙目微红,异常和蔼可亲的请仙心高歌一曲。 他推辞都是乡野俚调,是邪魔外道,不堪奉君。 后来旁人也纷纷劝说,还是皇帝说了句,「林氏起身吧,哪有跪着听的道理是不?」 我知道沉默是金,但看仙心跪这么久,根本是跪在我心脏上,疼极。我硬着头皮, 「启禀圣上,民妇…不用起身,跪着就行。但我夫君…我夫君膝腿不好,能不能 让他坐着?他该跪的份我跪好了…」 我头皮发麻的发现,又是熟悉又可怕的寂静。 仙心望过来,一滴泪滑过他平静的脸。 …别演得这么过火煽情好不好?! 结果我们俩都有椅子坐了,仙心非常从善如流的开口唱,但听第一个音我就想打 他,你在大明朝的紫禁城…用苏州话混过去,以为我不知道唷?你怎么可以在这 里唱「One ninght in 北京」啊?! 当然,歌是好听的,他的嗓子是金刚钻的。但这不是大明朝会欣赏的曲调(废 话!),只是我个人喜爱罢了! 即使如此,还是电翻了大明朝的大老板和小老板们,去时一人单马车,回时双人 三马车,有两车都是赏的。 我们交握双手很久,我才开口,「这算欺君吗?」灌水灌那样…真没问题吗? 「不算吧。」仙心气定神闲,偏头想了想,「情感是真的,其他只是夸饰法。」 我有点冒汗。 「你干嘛唱那首?你明明知道那不是这边的歌…」我怒了,「而且你跟皇帝叫什 么板?他叫唱就唱啦,他是大明的大老板,你倔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声,「娘子,我的确发誓只唱给你听。而这誓呢,让我们免祸哪。」 这个大明朝,可以说举国疯杂剧,连皇帝都不例外。安康帝还会偷偷微服溜出去 听戏,可见早成了国民最大娱乐。老天爷赏饭吃就不容易了,何况像仙心这样赏 满汉全席的。 都有那种什么才子的敢写诗感叹,有些皇亲贵冑更有垂涎之意。只是他考上了状 元,层级提升到皇帝,又听说了这一身新闻的新科状元有把好嗓子,更想开开眼。 正因为他对我发过誓,他拿来死挡,又唱了首这时代不怎么欣赏的流行歌,却无 损他自己的金嗓名声。都能感动皇帝,不去勉强他了,其他人能大过皇帝,敢来 勉强他吗? 腹黑腹黑太腹黑,谁都敢算计,连我们那甜蜜蜜的誓约都算计进去。 「谁说得?」他横我一眼,「我说了,每个字的情感都是真的。我就是有那么爱 妳,皇帝砍头我也不怕。」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脸红了。结果,连我的脸也跟着红了。 回去我帮他解开垫着断肢的软垫,发现都破皮了。我心疼得眼泪汪汪,等侍女传 了热水来洗浴,我亲自去谢周大人,说仙心真累坏了,需要休息,明日再来拜谢。 等我回来,他居然还没洗,旁边侍女尴尬的劝他。 「不敢劳驾。」他轻笑,「有我夫人就行了。」 我没说什么,挽袖照顾他洗好穿好衣服,才自己洗澡洗头。等我洗好出来,他还 拖着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神情有些痛楚的抚着断肢。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而淡定。在我面前,就像个大孩子。但 唯一不能碰触的点,就是他的腿。他一直很怕我看他的腿,恨不得藏起来。 我懂。 看到我进来,他马上盖了被子。我只拿了一迭布巾,一条条的拿来帮他擦干头发。 等干得差不多了,我帮他梳顺,让他散着干。 他抬头看我的时候,唇会微微张开,其实很诱人。趁着湿漉漉的长发,我生出一 种柔情绞着酸楚的感觉。 取了药膏,我掀被,小心的擦干他的断肢,在破皮处抹上药。他半躺在迎枕上, 别开脸。我小心的避开那些破皮处,一下下的亲吻他仅剩的大腿,膝盖以下已经 没有了。 我知道他难过,我真的知道。他总觉得难看,也羞于让我看到。但他不明白,真 的不明白,我知道他努力到什么程度…他为了爱我,多少次疼得抱着断肢咬牙忍 耐。 我没阻止他是因为我很爱他。他想要证明他是男人,我就让他去。但不能阻止我 也爱这历经伤痛的证明。 等我吻到大腿内侧时,他发出一声很轻却颤抖的深叹。大概他全身我能吻的都吻 遍了…连重点都… 反正,他很满意,甚至有点疯狂了。我们终于找到他负担最小绝对不会弄痛腿的 姿势,我没想到没扶手的椅子原来不只是拿来坐而已。 所以说啊,需要就是发明之母啊。 回江苏后,仙心亲手画了一张椅子的草图,造了一把没有扶手的高背椅。但虽然 外观看起来跟别的椅子没什么差别,只差在没有扶手… 但那张椅子,是谁也不能坐的。 那年夏天,衣锦还乡,皇上封仙心一个大学士的官,是个荣誉衔,但也是有俸禄 的,让我们回家了。还封了我一个孺人(这我不知道是干嘛的),并送了凤冠霞 披。 仙心本来兴致勃勃的说要再成一次亲,并且要亲手掀红盖头时…他却失去这次机 会。 因为,我有了。 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了。当然仙心也不知道。他刚有这张高背椅,正是兴致勃 勃的时候,要不是二嫂和四个小妾正式开打,二哥回来救火,他得去浙江坐镇, 他还舍不得走哩。 以前浙江难搞,就是因为浙江州牧不但贪,还贪得很爱面子。这种人超难搞的, 管事不知道换几个,实在没办法,这摊生意又不比江苏的小,只好让二哥辛苦往 来,才算是镇住阵脚。 本来大哥自己要来,但若他来就要一切重头开始打点人际关系,仙心就没这问题 了。他是三元及第新科状元,皇帝钦赐的大学士,还给他一个风闻参奏的权限(当 然他绝对不会用的),颇得圣眷。 皇帝都觉得有了仙心,他的文治大业终于圆满了。即使御史参了仙心一本,说他 薄浪无行,专在女人身上下工夫(卖化妆品),皇帝也是意思意思骂两句,「罚」 他送个两车化妆品来当御贡,后来大概皇后用得好,又追加若干。 这简直是不用钱的皇家广告啊!本来只是为了给我用的化妆品卖个翻天,更表明 了皇帝是多么回护这个得来不易的三元及第状元郎。 于是浙江州牧突然谄媚起来,绝口不提该有的孝敬,反而很孝敬仙心。那个腹黑 到爪哇国去的墨余君当然游刃有余的耍着那班大官玩,原本停滞的浙江业务跟着 顺风顺水起来。 他在浙江忙,我在这边要帮二嫂和小二嫂们拉帮劝架,也很忙。以前仙心都不让 我跟那些妾室们多来往,现在不是我来不来往的问题。而是林妹妹的二嫂闹不吃 饭,小二嫂们闹上吊、闹生病,家翻宅乱,王熙凤忙着家务和弹压也有点蠢蠢欲 动的小大嫂们,只剩我这闲人还能去劝两句了。 但仙心不在,我的确清闲许多。我多了时间练练毛笔字,翻翻医书。陪着仙心久 了,我跟主治大夫见面见多了,也学了点。所以我也能把脉,只是看得不很准罢 了。 这天我当作是玩儿自己把脉,却觉得有点儿不对。这脉象强而有力,怎么多了一 丝若有似无又强劲的感觉呢? 正纳闷,刚好大夫去看了二哥某个小妾,打前面经过,我叫住了他,「大夫,我 的脉象似乎有点怪异。」 他是王家的家庭大夫,礼金是整年给的,往来还给车马费。但谁也不知道他姓啥 名谁,也只给王家人看病。听说是王家祖上给过恩惠,他回来报恩的。 他长满皱纹的脸怀疑的看了看我,大概是我太红光满面。但因为我「略懂」的医 学常识,我们算相处的不坏。他也懒得请脉,就抓着我的手腕隔袖诊了起来。 他呆了半晌,又把我请到凉亭,仔仔细细的把了一刻钟。 「希罕啊希罕,」他惊叹,「老夫来王家五年有余,头回在王家诊出喜脉!恭喜 三夫人,妳有喜了。」 我瞪着他,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我想,你不知道「有了」在王家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吧? 王家有几个特点:冰点低(冷静度)、笑点低(很不矜持,随便逗随便笑),和生 育率非常低。 几代单传,你就知道这家的生育率有多凄惨,单传是真正的单传,连女孩儿都没 有。 二哥比仙心大十岁,大哥比仙心大一轮。大哥一妻三妾,二哥一妻四妾。打从十 五六就结婚,到现在,连个蟑螂都没生出来看看。 不是说流产或早夭喔,是完全没有动静。 苦得这两哥儿只能把小弟当儿子养,妻妾连斗都没啥力气斗。 我猜是家族遗传的精子稀少症之类的吧?可怜绝育症不会遗传,这种毛病却可能 遗传… 其实我早就想过,但觉得没啥。反而可以省得避孕呢,哪知道就这么幸运(或不 幸)的中奖。 结果二哥院子里的内斗瞬间被武力镇压,王熙凤拿着菜刀冲进二哥院子,威胁任 何人敢再家翻宅乱,闹得鸡犬不宁惊了驻生娘娘,马上把人剁来进补给三妹妹吃。 …我知道那三车皮草让她赚不少,那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已经怀孕快四个月,只是不显。我只觉得最近胖了不少,以 为是吃太多。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京城的时候有的。 …该不会是高背椅惹的祸吧? 本来打算回来再行一次婚礼的仙心,快马加鞭的骑马奔回来,都不怕羞了,让小 厮背进来,瞪了我好一会儿,「…真的有了?」 这几天我已经让喜得几乎发疯的哥哥嫂嫂骚扰习惯了(是说你们那么高兴干什 么,忝为王家人啊王家人…),我很冷静的回答,「四个月了。」 他做了一件我很黑线的事情。 仙心深情款款的摸着我的肚子,说,「儿啊,快喊爹!」 我说这个健康教育很重要,真的是非常重要。就算生出来也得一年两年才会喊 人,还在肚子里你逼他喊,他就算真的行,你不觉得是妖怪投胎么? 看他喜成那样,我就很无奈的代孩儿开口,「爹。」 他笑得满床打滚,这次我确定他不是因为笑点低了。 这是王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了」。 等我知道这个正确数据,默然无语好一阵子。仙心说什么都不肯去浙江了,二哥 也不干,他说小侄子出生他没看到怎么办? (二哥,还有五个月啊五个月。而且小侄子出生你在要干嘛?你会接生?) 三兄弟你推我让,最后把总管踹去浙江坐镇,仙心一个月去个一次晃晃。 我知道在王家,孩子是希罕宝贝,但也没希罕到这样吧?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傻 笑,现在就在取名字。在那儿忆苦思甜,大哥说,就是生了他,才招了二弟三弟 来,所以他们俩兄弟后继应该是有望了。 二哥说啦,女孩子更好,就叫招弟,一定可以招个六畜兴旺…(然后被大哥巴脑 袋) 三个大男人都站在外间说话,非常兴奋而嗓门大。当中最响的,是仙心。 唉,男人嘛。能让女人怀孕证明男性雄风,算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他现在真是趾 高气昂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但某天我午睡醒来,正接过白娟递过来的银耳汤,又听到仙心那叫一整个得意洋 洋,「…当然是我把满身的精华都给了琳琅,所以才…」 没喷银耳汤。锻炼已久,我用毕生的修为把那口银耳汤硬生生吞下去,连咳都没 咳一声。 我冷静的问白娟,「三爷跟谁说话呢?」 白娟平静的回答我,「跟大爷和二爷。」 我点点头,喝完那小碗银耳汤,「跟三爷说声,天渐冷了,外间又没炭盆,冷得 慌。请去小书房说话吧,那儿暖多了。」 白娟平和的回答,「是。姑娘。」她就掀帘出去了。 幸亏白娟跟我一样冷静,稍微保住了王家冷静的家风。这年头,王家人都不王家 人了。 你以为大嫂二嫂很冷静?才不呢。她们现在放下一切恩怨,化身为童装梦工厂 了。男的女的都做,还比雕龙绣凤的。我想生个六胞胎,从出生穿到二十还有找, 我真怕她们连寿衣都做了。 王熙凤更牢牢霸住厨房,谨防出任何意外(是说谁会给意外…),每餐饭都要用 银筷子试吃,非常夸张,我已经到了无语问苍天的地步。 要不是我老发困,恐怕一天都要来个几趟,一家子乱烘烘的。 仙心一辈子都没那么克制过…我是说,我们初次接吻以后,他规矩的令人沮丧。 我觉得我一定是又肥又老又丑,他才那么规矩。 孕妇嘛,总是多愁善感。我跟他说了,眼泪不要钱的掉,他慌得指天誓地,抱着 我哄很久。「…大夫说是双胞胎。」他又喜又忧的说。 「双胞胎就双胞胎。」我忧郁极了,「我知道了,你不爱我了。儿啊,我们母子 三好可怜,现在你爹就不爱我了…」 「哪有哪有!」他扭了半天,才害羞的说,「只是才碰妳,我、我就有点忍不住…」 他也真不敢做什么,六个月以后,我的肚子跟吹气球一样。只能抱抱亲亲了。后 来他去浙江巡铺,才走没三天,我越想越忧郁,哭了一场,写了封信给他。 跟他说,欲望这回事呢,的确强而有力。他又是个年轻人。真忍不住偷了荤,找 那方面的职业妇女我可以谅解,不可以去糟蹋良家妇女的感情和身子。我是个醋 海,真到他讨小回来,我不敢争,但也没办法待下去了,让我把孩子养大再还给 王家… 越写越难过,还大哭一场。等信寄出去,我躺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饭都不想吃了。 结果他的信火速送达,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也不之乎者也了。「欠着。回去把心 挖给妳看。小没良心的。」 就这么几个字,我当餐就吃了三大碗。 他回来的时候咬牙切齿,我肚子那么大,他又不能真的把我抓过去打屁股。当晚 就把我「就地正法」了,「以振夫纲」。 不过因为我们身体都有不方便的地方,笨手笨脚满头大汗,笑场的时候居多。到 最后终于成功了,汗津津的对望,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而他的表情告 诉我,这个水肿到臃肿,惨无人形的孕妇,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 「还要我挖心给妳看?」他贴在我颈窝轻声说。 「哪里舍得?」我疲倦的抚着他的脸,「可不是在我心底了?」 「是呀,咱们是一个心的。」他咬了咬我的耳朵,「还故意气我呢…没良心。」 抱紧他,我没讲话。 我也不懂,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脆弱。我想是因为怀孕的关系,荷尔蒙还是啥鬼的 分泌过剩。也可能是,我也很害怕生产。 闽谚说:生得过,麻油香。生不过,四块板。 或许就是心里有太在乎的人,所以我才这样畏缩怕死。 「我爱你,仙心,夫君。」我低低的说。 快要睡着的仙心轻轻回答,「我也爱妳,琳琅,娘子。」 天快亮的时候,我开始阵痛。而我怀孕,刚满九个月。足月双胞胎。 正确来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 巨大的疼痛撕碎了我,我真的很努力,但我生不出来。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差 错,我猜是胎位不正之类的…但三个稳婆,却束手无策。 我还记得的是,仙心不顾禁忌冲进来,在阵痛和阵痛中的缓和期,我紧紧握着他 的手,希望汲取一点勇气。 真的完全舍不得他…但若不当机立断,三条命都完了。 「把大夫叫来。」我嘶哑的说,他把耳朵凑过来,「把大夫快叫来。」 「…做什么?」他面容大变。 「剖腹产…」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太差了,再拖下去,三个都得一起死了。「孩 子要拜托你了…」 「不!不行!」他的脸都扭曲了,「妳别想甩了我!琳琅!安平!」 这是他第一回喊我前世的名字呢… 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很痛很痛非常痛…最后连痛都没力气了… 等我身子一轻,已经置身事外。 这场景很熟悉。 我站在身体外面,看着底下昏迷面带死色的蛮姑儿。仙心已经被架出去了。 我略感安慰。真不希望他待在这儿撕心裂肺,我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转头,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那个人形而龙身的猛男站在我旁边,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头上戴着五色王冠…仔 细看才发现是活蛇。 「我找妳很久了。」他的声音很缈远,不像外貌,反而有温厚的感觉。「吴安平, 我殃及了妳,害妳也跟着来。现在该修正这个错误了…」 「慢着!」我厉声,「哪有这样的,说错就错,修正就没事?若是修正就没事, 这世界还需要警察做啥?!」 他眼露讶异,「怎么说?」 「我的身体没了,对吧?」我跟他讨价还价。 「是。」他叹息,「但我能让妳回去妳的时代,找个阳寿未尽魂魄已去的给妳。 让错误得到修正…」 「拜托你继续错下去,」我立刻拒绝,「我在这儿过得很好。只是孩子生不出来, 你有办法吗?」 他盯了我一会儿,「妳不回去?妳的时代比这个异界舒适、和平。」瞥了一眼脸 上死色渐浓的蛮姑儿,「也不至于怀个双胞胎就因生产而死。」 「那不要紧。」我毅然决然的说,「大不了这胎生完不生了。」 「就算想生也不能生,妳已经受到太大创伤。」他平静的说。 「那不更好?」我满不在乎,「连避孕都免了。」 他更盯着我看,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两个大洞。「妳的夫婿,四肢不全。」 「那有什么关系?」我嗤之以鼻,「那是其他男人多了条腿,不是我夫君少一条。」 「世间男子皆薄幸。」他眼神一冷。 我上下打量他,虽说下半身是龙我还真看不出…呃…但看他平坦雄壮的胸肌,应 该是男性吧? 「我并非凡俗男子。」他眼神更冷了。 「或许男子皆会薄幸吧?」我爽快的回答,「现在我们热恋,当然相爱异常。说 不定有一天,彼此热情会冷却,他会移情别恋,谁知道?但为何要为了还没发生 的事情哭?且注视当下吧。一步接着一步,说不定就可以通往永恒呢。」 他注视了我很久,却没说话。我等得正不耐烦,仙心又闯进来了。 我的心,疼极了。 他披头散发,眼神狂乱,扑在满身血污,半身赤裸的「我」身上,仰首发出一声 悲绝的狂叫。 「安平,妳回来呀!我什么都不要了,孩子还是功名,再拿去我一条腿也成…」 他发疯似的不断吻「我」,那个身体渐渐冰冷了,「留下来…不然带我走!」 是了,我还没跟他讲海角七号呢。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讲,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我想碰他,可是碰不到。他那么痛苦伤心,简直被撕成碎片,我又替不得他。我 才知道,真正的痛苦不是加诸己身的,而是妳爱的人在妳面前悲欲成狂,妳却无 法安慰他,拥抱他。 「因为损伤太大,」猛男终于开口了,「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妳将不能行走。 这样,妳也想回去吗?」他露出一丝微笑,有些讥诮的,「若是我送妳回去,妳 将有非常健康的身体,衣食无缺,青春美貌,我保证。」 这还需要考虑吗?以为我没瘫过?当然,久病床头无孝子,何况夫妻。但我愿意 相信仙心一回,就算将来他没办法善始善终我也不怨他。 只要能停止他欲狂的悲痛就行。 他轻笑了一声,神情舒缓下来,面如珠玉般温润,「人类,似乎也不是那么薄情 寡恩。妳若和他能善始善终,直到妳六十二岁死亡时还如此相爱,我就送你们一 个礼物。」他的声音渐低,「答谢你们没让我对人失去所有信心…相信她的苦楚 能有停止的时候…」 我的身体渐渐飘起来,我知道我能回去了。 「大哥,」我想到赶紧问,「女医生呢?」我当然很关心这对…神仙眷属的结果。 「刚满三岁吧?」他淡淡的说,「希望这世别在让她孤老以终…我已经付出所 有…」 你又没把自己放上去,那算付出所有? 什么叫付出所有?就像仙心这样。打动那猛男的心,是仙心悲绝得要发狂的吶喊。 一进入身体,就只有…痛痛痛痛痛… 我大大喘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仙心!」 然后我就胡里胡涂的把孩子给生了。一子一女,刚好是个「好」。一屋子哭得非 常热闹,我疲劳欲睡的看着两个张大了嘴哭的孩子… 一下子有了两个,真奇妙。 但仙心却挥臂把人赶开,「安平!安平…琳琅,娘子…」扑在我身上,抱着我脖 子哭了又哭。 我错了,是三个。 恐怕我这辈子都得宠着疼着这个大的,两小只好请奶娘多费心。反正还有哥哥嫂 嫂不是?儿啊,别怨我。要怨就怨你们爹长不大。 「舍不得你,所以回来了。」我渐渐滑入睡眠的掌握,「我舍不得你呀,瘫了也 要回来。我的小正太…」 你哭着脸我多心疼呀。 再见啦,我的脚。拿你们换仙心不再流泪…我觉得很值得。 *** 我猜猛男是某路神仙,伏羲女娲之类的,不然哪那么大的本事,能撕裂穿越时空。 但我不知道神仙也会唬烂人。 我都作好瘫痪一生的心理准备了,结果他的「很长一段时间」,居然只有三天。 神仙也骗人,真是无语问苍天。 听说我生足了一天一夜,还有段时间停了呼吸,心也不跳了。大夫已经要进来剖 腹救儿…天心扶门挥拐杖赶走所有的人,发疯似的连稳婆都赶走,倒锁了门。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忍心再回忆。偶尔梦到,每梦一次就哭一次。 仙心有段时间很不正常。完全拒绝看孩子,我在坐月子的时候其实不能同房,他 发起大脾气,砸碗砸碟,淡然从容的模样都无影无踪。 他苍白消瘦,比大病一场还凄惨。日夜都守着,夜里还会突然醒过来哭,摸着我 还有没有呼吸心跳。 我知道他很害怕。男人啊,一辈子都要女人扶着。在仙心身上特别是。 像是哄孩子一样抱着他,安慰了又安慰。再三保证。我还跟他讲了那段精彩的濒 死经验。 「我会活到六十二岁。」我跟他说,「既然要检验我们是否善始善终,那应该是 同时了。」 他温顺的靠着我,「够了。」 「但我不会再有孩子…」 他脸色大变,简直惨无人色,厉声说,「再也不要了!」 真的是吓到了他。我们过了一段非常纯洁的婚姻生活,他跟我亲热,宁可难受得 在床上滚来滚去,也不敢对我这样那样。直到孩儿都满周岁了,喊他爹,他才对 孩子有好脸色,只是孩子黏我的时候,他会极度失落。 自从这次差点把命给丢了的生产,我的体力也变得很差,开始换我只吃半碗饭而 且还吃不下。换仙心再三哄我吃饭。 至于为什么会哄着哄着,解除了他的心理障碍,还让他狂叫,「滚!谁也不准进 来!」… 我想是不该在那张高背椅喂着吃饭吧? 糟糕糟糕太糟糕。那是一张如此糟糕的椅子。 这对双胞胎非常可爱。母亲嘛,母性浓厚,总是第一眼就产生出来。男孩子反而 像我,显得清秀,个性却像他爹,外表淡然却异常聪明,颇有腹黑的潜质。女孩 子个性像我,出口就招人笑,外表却像他爹,五官端正而已,笑起来那叫灿烂繁 星。 危险危险太危险。 将来要将她聘给怎样的人家让我很烦恼…虽然她才两岁而已。 至于仙心嘛,父性发展迟缓,直到他们快两岁才疼入心。他给他们取了名字,让 我好一阵子笑。 女孩儿叫做王琳,男孩儿叫做王琅。但他坚持男孩儿是哥哥,要爱护妹妹,也比 较疼琳儿。 「你连取个名字都偷懒。」我笑着抱怨。 「才不是,」他回嘴,「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不是这样儿,我才舍不得拆 给他们。」 我们成亲四五年了,孩子都这般大了。但我看到他渐渐成熟的脸孔绽放笑容,依 旧觉得是我的小正太,我的大将军。 我想就算满面皱纹,脸上有白胡子了,我也会这么觉得吧? 他一笑,我就觉得无比可爱灿烂辉煌,照亮我的生命。 …非常俗烂的感想,但我喜欢。 平常他愿意让孩子缠着,只有早晨散步死都不给人跟,常让孩子抱怨。他总是理 直气壮的说,「娘整天都是你们的,到我手上都在瞌睡了。现在,娘只是我一个 人的。」还很幼稚的对孩子们做鬼脸。 我默然无语。这一生,真的是三个孩子。最大这个还最难搞。 他总是揽着我的肩膀,撑着拐杖,慢慢的在园子里散步。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或 者逗得我笑个不停。 虽然笑点还是一样低,但他的幽默感和搞笑度节节上升,让我很有成就感。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慢慢走,慢慢走。偎着他,看他轻轻说话,薄薄的唇。替 我簪花那种专注的神情。 像是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人,慢慢走在烟雨江南中。 他轻轻叹息,「我的一生,已然圆满。」 我掂起脚,轻轻吻他的唇。细细的春雨朦胧如雾,茉莉花拂了我们一身,香气久 久不去。 他温柔的看着我,绽放令人眩目的美丽笑容。 我也跟着笑了。 (蛮姑儿完) 蛮姑儿 现代小番外 二十一世纪初,魔兽世界。 一个叫做「墨余君」的人类男术士正在大河之心钓鱼。为了钓那只该死的龟座骑 ,他已经耐心的钓了十天的鱼了。 什么情人节任务他都无心去做…应该说,情人节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坐在屏幕前的,是个「型男」。最少他的同学朋友都这样讲。但他心底很明白, 所谓型男,就是五官平凡,但略有气质,穿着打扮还算得体的人罢了。他今年大 三,身高超过一百八,是动漫社的社长,因为修长却不显瘦弱,常是社里腐女们 最热衷配对的对象。 为什么加入动漫社他也很纳闷,其实他比起动画漫画,说不定还更热衷写程序和 打电动。常有人崇拜的说他是大神级人物,写得一手好字,能作曲唱歌,虽然他 只在迎新会唱过一次…立刻造成绝大轰动。他本科的程序更是厉害,大二就被国 内的知名大公司内定走了。 而且他电动打得很好,是神手级人物。 但他觉得这些都没什么。老天爷赏满汉全席…他老想到这一句。就像他许多AC G的梗和台词都无师自通,根本没看过那些动漫画。 就是知道了、懂了,无须解释,而且用得很流利。 他觉得会进动漫社是因为一种熟悉的氛围…但进来久了就没感觉。或许是为了照 顾这些没用的社员吧…他一个下午可以搞定的社刊,他们可以灰头土脸弄上一个 学期还二二六六。 浮标动了,他拉竿,终于钓上了那只龟。不过也没太多欣喜的情绪。为了钓这只 龟,他已经翻遍了所有功略,计算过所有最大机率。钓上来并不意外。 就在他潇洒的骑上斗士龙正要绝尘而去时…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安平。 他立刻取消座骑,狼狈的从高空跌进湖里。怔怔的望着那个人类女牧师,叫做安 平的女牧师。闲然的站在岸边,甩竿,钓鱼。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烟雨江南,应该是杨柳低垂。应该是环着她的肩, 她的发髻如云,泛着淡淡的茉莉香。不是这种过度浓艳如油画的场景,应该是、 应该是… 应该是中国水墨山水,应该是他为她写下「懊恼、暗约…」的蛮姑儿,她羞红着 脸直笑,笑语琳琅… 「娘子!」他不但打出字来,也对着屏幕大叫。 牧师收竿,茫然片刻,「夫君?」 他奋力往她游去,害怕她从此消失无踪。怀着自己也不懂的心情,激动得热泪盈 眶。站在她身边,做了无数次亲吻和拥抱的动作,却不能解释或消他的渴望。 一直都在等,一直都在等。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为什么总是不想交女友。总 是朦胧觉得有些不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人。 现在他知道了。 「娘子,」他边打字边掉下眼泪,「我等到妳了。」 「…你又打错字了。应该是墨鱼君才对吧?」 最初的激动过去了,他们相识,却觉得很迷惘,都觉得摸不着头绪。尤其是安平 (她本名不叫这个)…更是觉得自己的反应非常夸张和神经,身为一个大一女生 ,脱离高中没多久的女孩,自然格外畏缩保守,但墨余君却一贯平和的待她。 带她去刷副本,带她去解任务。特别为她改了专业,打造了一台摩托车和她共游 。不带着她就不愿去任何副本,甚至不担任任何RL。把她拉进自己的频道里,称 她娘子,逼着她要喊夫君。 像是把西方的奇幻世界改造成东方的烟雨江南一样。 毫无经验的安平被这种「冷水煮青蛙」和「猛烈攻击」的冰火九重天中,晕头转 向,还被墨余君以「教她写程序」这种烂理由约了出来。 第一眼,他就知道,对了,就是她。 就是那个在水墨山水中面目模糊的女子,仰脸看他的那个人。就是那个笑起来金 玉交鸣,即使隔着屏幕都感应到的…娘子。 她看到我了。她的眼睛,又爆出那种非常熟悉的热烈,只是又含着一丝不确定。 他走过去,轻轻的说,「娘子,我已久候多时。」 她甚是狼狈,指着手表,「可、可是我才晚到五分钟。」 「胡说,妳晚到了二十一年,让我等了二十一年又五分钟。」他轻斥着。 「二十一年?」她一脸迷糊,「我都没这么大呢,哪来的二十一年啊…」 趁她正在算这笔胡涂帐,他悄悄的环上她的肩。 正是如此。 她微微一僵,却只是低下头,嘴角噙着浅笑。「…大哥,你进度太快了吧?」 「我等了二十一年又五分钟,进度已经太慢,需要赶进度了。」 哗啦一声,夏天固有的午后暴雨下了下来。他单手撑起伞来,将她搂近点… 将这现代的台北街头,走成了大明朝的烟雨江南。 (番外完) 本书下载于书 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